第七章 攻取武昌 八 康福的絕密任務

青麟正法的這夜裏,曾國藩己弄不清楚是何緣故,一夜緒不寧,無端生許恐懼來。剛一合眼,便現一群索命的鬼魂:無頭的廖仁、死在站籠裏的林明光、還有剜目凌遲的魏逵、提著血淋淋頭顱的青麟,全向他走來,張牙舞爪,哇哇亂叫。他嚇急忙睜開眼睛,昏暗的油燈,火苗一閃一閃的,屋裏的什物時有時無。他索披衣床,撥亮燈芯,坐在案桌前沉思。滿郎中的來、署理巡撫的取消、陶恩培的一再遷升,這三樁頗為蹊蹺,還有前次的降二級處分,難真的是皇對己有懷疑?果是這樣,那今後的結局就不會是封侯拜相,很是身首異處了。歷史立功、擁重兵的人遭忌被殺的太了,遠的不講,本朝的鰲拜、年羹堯就是例子。他們是旗人,或為輔政臣,或為國舅,在朝廷中盤根錯節,黨羽甚,逃不脫這個厄運,何況己孤身一個漢族書生——曾國藩思前後,驚膽戰在油燈前坐了一夜,臨近亮時才矇矇睡。

一覺醒來,紅日高掛,曾國藩推開窗門,見屋前屋後滿是身著戎裝的湘勇,頓時精神旺盛,勇氣平添,昨夜的恐懼感早已飛九霄雲外了。

荊七進來,送給曾國藩一封信。一年前,歐陽夫人挈子女還湘,這信是長子紀澤從湘鄉老寄來的。除稟安外,還夾了幾首近日的詩,請父親為他修改指正。曾國藩記,前次給兒子的信,除談做人的理外,談了詩的。他認為兒子秉氣清,淡泊,宜學陶、孟詩。

昨夜的無端恐懼,曾國藩發覺己的靈深處,竟仍埋藏著怯懦的一面,兒子的清、淡,是否就是秉承己的這個方面呢?假若真的這樣,那就怕了。他決定今早就給兒子回封信。

在京師時,不管何忙,曾國藩對信從不苟且,每個月有一兩封寄裏,信寫瑣碎詳盡。尤其是給諸弟的信,談讀書,談詩文,談為人處世朋友,談身德修養,談時新聞,言辭懇切,情意深長。他巴不一切傳授給弟弟,希望他們個個才器,做曾氏族的克子。紀澤一長了,他又將過對諸弟的那份意轉給兒子。帶兵兩年來,他已給紀澤單獨寫了七八封信,是談些讀書詩文的。他希望紀澤做個讀書明理的君子,並不指望他當官。他教給兒子讀書的方法是:、讀、寫、四者每日不缺一,除讀四書五經外,還讀《史》《漢》《莊》《韓》《文選》《說文》《孫武子》《古文辭類纂》。他勉勵兒子,讀書記憶差點不緊,主在有恆。他給兒子命題,他按題文寄軍中來。每次寄來的文章,他仔細批閱後再寄回。紀澤喜寫字,他便告訴兒子,學字學歐、虞、顏、柳四的字。這四比詩中的李、杜、韓、蘇,日月江河,並具體告訴兒子,寫字注意換筆,這是寫字的關鍵。曾國藩給兒子的信,傾注了一個做父親的望子龍的拳拳情意。

曾國藩細讀兒子的《懷人三首》,覺二首寫有點氣勢,便拿筆來批了一句:「二首風格似黃山谷,有飄搖飛動氣。」是的,就從詩文的陽剛談,扭轉紀澤格中的清弱一面。他攤開紙來,先寫了己對《懷人三首》的整體法,後接著寫:吾嘗取姚姬傳先生說,詩文,分陽剛,陰柔。抵陽剛者氣勢浩瀚,陰柔者韻味深。浩瀚者噴薄,深者吞吐。姚先生喜陽剛,吾生平亦最喜雄奇瑰偉。兒資不低,此時文,當求議論風發,才氣奔放,為火荼文,將來庶有就。少年文字,總貴氣象崢嶸,東坡所謂蓬蓬勃勃釜氣,才是乘。詩文所憑者,中氣,奇辭句,須瑰偉飛騰氣驅行。故詩文雄奇,實詩文者雄奇。爾太公曾言「男兒當懦弱無剛為恥」,此為吾曾氏傳訓,兒謹記。

為檢驗這封信的效果,曾國藩命兒子月一篇《赤壁破曹軍賦》寄來。信寫完後,他感一陣輕鬆,覺這既是對兒子的教育,又是對己昨夜怯弱的鞭撻!他在封信的時候,又這段日子來所發生的種種,驀一個主意浮頭。

吃過早飯後,他康福叫進三樂書屋,關門窗,放簾子,輕輕對他說:「價人,你今夜動身,京城一趟。」

「京城?」康福驚奇問。

「是的,你京城走一趟,做一樁極為重的情。」曾國藩神色嚴峻說,「有幾件我很奇怪:前次衡州師時,突遭降二級處分,難真的是為楊健請入鄉賢祠嗎?這次先有署鄂撫命,沒有幾又改賞兵部侍郎銜,陶恩培來湖北,還有那個德音杭布的光臨,樁樁件件,令人深思。這不僅關係我個人的榮枯,我對此並不在乎,主是對我們湘勇的前途關係甚。你懂嗎?」

「人放,這中間的干係我懂。」康福已意識此行的非凡意義,他十分莊重說,「不瞞人,這些我過,是不敢跟人提罷了。不過,我這是初次進京,對京中人一無所知,這等朝廷機密,我何打聽呢?」

「你空手當不行。」曾國藩指著案桌一疊信說,「我這裏有三封信,你帶。一封是給翰林院侍講學士袁芳瑛的,他是我的兒女親。一封是給內閣學士周壽昌的,他是個京師通。還有一封給穆彰阿人。他是我的座師,雖已致仕在不管,但關於朝政,他一向是消息靈通的。他們有什麼會跟你講真的。」

說完又給康福一張三千兩銀子的戶部官票,便他在京師相機行。康福鄭重其接過三封信銀票,將它藏在內衣裏,中充滿著一種受特殊信任時所感發來的激動,對曾國藩一鞠躬,轉身向門外走。剛門,曾國藩又輕輕叫了一聲:「價人。」

康福連忙回頭:「人還有何吩咐?」

曾國藩凝神望著他,慢慢說:「你此番進京,一切須絕對保密,三位府拜訪時,斷黑才,平時不街逛店。你就住在城南報國寺外賢至旅店,那裏清靜。選一匹馬,今夜就走,對人說是回沅江老辦點急。畢即歸。」

康福一一記住,告辭門。

七 明知青麟將要走向刑場,曾國藩卻滿面笑容地說:我將為兄台置酒餞行目录+书签九 一顆奇異的瑪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