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西受困 六 塔死羅走,曾國藩感到從未有過的空虛

塔齊布盛年溘世,是曾國藩根本不像的。正是曾國藩將塔齊布由一名司銜署理撫標中營守備,一年時間,便迅速提拔為湖南水陸提督。正是這個塔齊布,知恩圖報,盡盡力為曾國藩打贏了幾場仗,為湘勇壯聲威。曾國藩需塔齊布帶兵打仗,更需塔齊布為他製造一個滿漢親密無間的形象,消除朝野內外的各種猜忌、嫉妒及形形色色的流言蜚語。今在戰時進退維谷、局面晦暗不明的時候,塔齊布卻因九江久攻不嘔血歸,曾國藩整整一夜為此黯神傷。

二一清早,曾國藩便帶著一批高級將官幕僚,騎馬離南康赴竹林店。曾國藩在塔齊布的靈柩邊飲泣不已,親指揮,在靈堂兩側掛昨夜寫就的一副輓聯:「勇卻慈祥,論古略同曹武惠;至誠相許與,有章曾薦郭汾陽。」又吩咐從湘勇內銀錢所拿二千兩銀子,先行派專人送給塔齊布的老母,又派副將玉山帶三百弁兵護送塔齊布的靈柩至南昌,在南昌公祭後,再由守備長春護送回原籍;又親給朝廷擬摺,奏明塔齊布創建湘勇、屢獲戰功的勳績,並請在長沙為其建專祠。塔齊布遺言,薦周鳳山統帶駐紮竹林店的五千人馬。曾國藩認為綠營身的周鳳山擔不這個重任,於對塔齊布的感情,按他的遺言辦了。曾國藩對塔齊布的喪料理此周細緻,對其身後倍加尊崇褒獎,使湘勇將官勇丁十分感動。

曾國藩回南康不久,江西官場發生的變化。咸豐帝接受曾國藩的參劾,罷免巡撫陳啟邁臬司惲光宸的官職,將原湖北藩司文俊升為江西巡撫,原吉南贛周玉衡升為臬司,陸元烺依舊當他的藩司不變。文俊是個旗人,老於官場,深通世故。他一任,便親南康拜訪曾國藩,邀他搬南昌住。曾國藩謝絕了,文俊中不悅。不久,他便曾國藩身邊的幕僚,唯德音杭布與眾不同。憑著他的官場經驗旗人特有的嗅覺,知此人來頭非比一般,便傾力結,德音杭布認了世誼,往來密切。周玉衡本是陳啟邁的親信,他對陳、惲的被罷感委屈。不過一則懾於朝廷對曾國藩的倚重,二則己是靠了這次變故才獲遷升的機會,便不言語。文俊不敢像陳啟邁那樣,與曾國藩明目張膽對立,但不甘江西白花花的銀子落湘勇的手中,他在湘勇還沒來及設卡的方,全設釐卡,在湘勇設卡的方加卡,湘勇的釐稅奪走了一半。百姓則更苦不堪言。江西官場從司府縣,對曾國藩打長毛無功,收釐金勁的做法不滿,不少府縣暗中慫恿人毆打湘勇卡丁,便擠走他們,讓己的釐卡獨霸盤。湘勇釐卡的訴苦書一封封報南康,曾國藩對此毫無辦法。

太平軍方面,石達開率主力進入湖北戰場,在鄂東、鄂南一帶接連收復幾座城池。林啟容、白暉懷依分別駐紮九江、湖口,周國虞駐梅洲,羅綱駐池口,均按翼王的部署,暫按兵不動。江西戰現相對平靜。

這一,羅澤南單騎匹馬,從義寧趕南康。曾國藩很覺奇怪,問:「羅山來南康何?」

「有相商。」坐定後,羅澤南對曾國藩說,「江西軍寧靜,早晚必有戰爆發。」

「你什麼啦?」

「石逆統兵進湖北,意在鞏固武昌,鞏固武昌的目的,又在於保證長江水的通暢,一旦武昌鞏固,就會捲土重來江西。那時,其挾湖北取勝餘威,與屯兵休養九江、湖口逆賊聯合,必與我軍有一番惡鬥。」

曾國藩眼睛頓時明亮來,說:「羅山顧慮的是。」

「若賊不固武昌,則無暇來江西,故依澤南來,一定與石逆拼力爭武昌。」

羅澤南見曾國藩點頭,便侃侃談:「長江害凡四處。一曰荊州,西連巴、蜀,南並常、澧,古為重鎮;一曰岳州,湖南門戶;一曰武昌,江漢水所由合,四沖爭戰,東南數省關鍵所在;一曰九江,江西門戶。此四處,皆賊與我死力相爭。今九江與賊相持,賊又據武昌,長江四處害已失兩處。制九江命,必由武昌,破武昌,必由崇、通入。今潤芝軍駐麻城、黃安一帶,鶴人兵在黃陂、孝感,均未制賊害。依我見,須由江西增援勁旅,從崇陽、通城進入湖北,配合潤芝、鶴人三路夾擊,則武昌復。江西境內亦同時攻九江、湖口,局庶有轉機。若不主動擊,待石逆從湖北回師,則江西勢更危迫。」

說罷,兩隻戴著墨鏡的眼睛緊緊盯著曾國藩。曾國藩暗思,羅澤南的這番話不錯,但眼江西調人馬嗎?

「仁兄說有理,但哪有人進湖北呢?」

羅澤南立刻接話:「這就是我南康來與你相商的。我思來,當前唯有我率領在義寧的三千人馬才行。」

「你?」曾國藩驚訝說,「塔智亭剛世,周鳳山實際統不了九江軍。次青平江勇兩千人,溫甫的那幾營才募集不久,不挑樑,江西靠的正是仁兄的這支人馬。仁兄若率入鄂,江西的力量不說再打九江、湖口,就是應付長毛,亦感費力了。你不,實在,次青帶平江勇吧!」

「滌生,若真的早日收復武昌,就不讓次青。倘若次青敗在石逆手,反增加逆賊的氣焰。我還有一個顧慮,不知你沒有?」

「你是怕潤芝、鶴人不是石逆的對手?」

「不是。潤芝富有謀略,鶴人亦勇猛善戰,估計石逆亦難輕易取勝。我是,石逆兵力已咸寧、蒲圻,他們很會再犯湖南。」

羅澤南曾國藩手中的茶杯微微動了一。

「滌生,若石逆再犯湖南,季高、璞山匆忙間,勢必難堵住。這批無父無君的匪盜,什麼幹不?湘勇這兩年他們結了血海深仇,他們會饒過將士們中的親人嗎?」

曾國藩裏打了一個冷顫。石達開進湖南,一個攻打的必是荷葉塘,一批殺的必是己的老父稚子,一批刨的必是己的祖墳!

「倘若湖南有個風吹草動,」羅澤南說,「湘勇必定軍動搖。所澤南此番入鄂,當分軍兩路,一攻武昌,一扼通城、蒲圻,決不讓長毛一兵一卒再犯湖南。」

曾國藩了一,說:「三千人馬不再分,麼集中攻武昌,麼集中扼鄂南。不過,兵機瞬息萬變,進湖北後再相機行吧。」

羅澤南連夜趕回義寧。塔齊布死了,羅澤南又走,曾國藩裏感一種從未有過的空虛,一連幾,緒不寧。這午後,人報劉蓉病重,臥床不,曾國藩聞訊急忙趕劉蓉的身邊。見劉蓉閉目躺在床,面有戚容。曾國藩摸摸劉蓉的額頭,體溫正常,室內,陳設整齊。前兩,劉蓉說告個假,回湘鄉省母的,曾國藩裏明白了。塔死羅走,軍機不順,曾國藩幾乎跟劉蓉商量,怎麼走呢?他對老朋友此刻的這種法很不高興。曾國藩深知劉蓉的為人,遂坐在他的床頭,一邊輕輕撫摸著劉蓉的臉,一邊真摯悲愴的聲調說:「梅九,梅九,你千萬不走哇,你甘讓我當歐陽子嗎?」

一連說了幾遍,劉蓉終於忍不住笑來,掀被坐,責備:「滌生,人亂麻,你還有開玩笑。」

原來,這裏有個典故,除曾、劉二人外,別人不知。

那還是他們相識不久的時候,二人負文章。曾國藩有次戲言:我倆比歐陽修與梅堯臣。劉蓉說:那誰是永叔,誰是聖俞?二人當歐陽修,不願屈為梅堯臣。最後曾國藩說:歐陽修後死,梅堯臣先亡。後我們二人,誰後死誰是歐陽修,劉蓉同意。不二十年後,曾國藩還記這個故,在目前軍機不順的時候,還有這分閒情。

「孟容,你思亂,你知不知,我的思比你還亂?這個時候,你忍拋我回湘鄉過逍遙日子嗎?」

劉蓉軟了,但並不鬆口,說:「你是朝廷重臣,你有責任,我是你的人朋友,我沒有責任,我走就走,沒有我,繼續有人為你辦。」

曾國藩裏,莫不是劉蓉對至今還是一個候補知府銜有意見,或是對前途失信?他說:「你回省母是,我怎不同意,況且又不是一不回.是我不須臾無你在身旁,今日有難同當,來日有福同享。一聽你走,我的方寸已亂,寫首詩送給你,感難句了。」

「那吧,你就寫首詩給我吧,若寫,我就不走了。」

「你定回,我的詩即使寫,你不會說,何評判呢?」

劉蓉了說:「這辦,我後笑了就算,不笑不算。」

「說話算數。」

「我什麼時候說過空話?」

曾國藩背著手在屋裏踱來踱,一刻鐘後,他走書案前,揮筆寫了一首詩,遞給劉蓉:「你吧!」

劉蓉時,卻是一首寶塔詩,輕聲唸:「蝦。豆芽。芝麻粑。飯菜不差。爹媽笑哈哈。新媳婦回娘。親朋圍桌齊坐。姑爺一見肺氣炸。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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