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後，湖廣總督官文接了慈禧的密諭，新近榮封伯爵的滿洲學士裏意。他身於世代特權階層，有著濃厚的門偏見。這些年來，他眼睜睜著先前卑微低賤的漢族窮書生、種田佬，一個個爬了來，佔據高位，裏很不是味。於這種理，胡林翼任鄂撫初期，他常常掣肘。
後來，精明的胡林翼為了局，不不卑容謙辭，處處讓他，又玩夫人外的手腕，才維持住武昌城內督撫相安的局。
同樣於這種理，當李續賓、曾國華在三河被圍的時候，他不但不發兵救援，反加奚落，結果害湘軍精銳損。
江寧攻克後，雖晉封伯爵，但曾國藩封侯爵，曾國荃、李鴻章封伯爵，他裏不舒服。尤其是不久前左宗棠封了伯爵，他更氣惱。他與左宗棠由樊燮一案結的宿怨，並沒有因左後來的戰功突淡化，反妒火中燒，愈煽愈烈。
現在，皇太密諭他辦一件打擊漢人的，他何不喜從中來，踴躍前往！
官文府裏的幕僚們議了一個完無缺的計劃。於是，幾個足智謀的幕僚有雞鳴狗盜技的俠士，乘坐一條火輪向游駛。火輪在離關碼頭二十遠的綬帶洲停來。
這裏有一座廟宇，名叫先覺寺，是南朝劉宋時期建造的，已有一千餘年的歷史了。太平國不信佛教，故這些年寺院冷清。寺裏有十間空房，住持見有遠客來臨，忙收拾五間乾淨的房子，讓這一班人住。
寺裏的尚們不知這班人是什麼身分，見他們氣概不俗，吃，又捨給房錢，料定是有錢的富商，招待十分慇勤。夜裏，俠士們換青衣黑帽夜行服，潛入吉字營的各個軍營中，偷偷從營官房裏將該營花名冊盜，後趁著未亮回先覺寺。白，幕僚們關房門，從每本花名冊中抄二三十、四五十不等的人名來，連同他們的籍貫、年齡、任職等情況抄。抄後，這本花名冊又在當夜晚被送回原處。這樣，在先覺寺住了三三夜的督署幕僚們，已經從吉字營中的節字營、信字營、煥字營等十個軍營的花名冊，抄四百名湘軍官勇的名單及簡歷。四中午，官文親坐豪華的英國造火輪，風馳電掣般來綬帶洲，將這一班人帶船，急速開關碼頭，岸後坐進臨時雇的轎子，來由原侍王府改建的兩江總督衙門。
當衙役將寫著「文華殿學士湖廣總督一等伯官文」的名刺遞的時候，正在簽押房批閱文件的曾國藩吃一驚：這個一向十分講究排場體面的滿洲員，怎麼沒有先打個招呼，便直接投衙門來？再說，官文此時來江寧，又意何為呢？曾國藩來不及細，便吩咐開中門，迎接貴賓。
「官中堂光臨江寧，怎麼不通知官？你是存讓我背一個失禮的罪名呀！」當曾國藩穿戴整齊走二門時，白白胖胖的官文已進了門。曾國藩老遠便打著招呼，態度親熱，像來的是一位知摯友。
「哎呀呀，曾中堂，你你說的，你是侯爺，我哪裏敢屈你的駕來迎接。」官文的態度更親熱，滿面春風迎前來，彷彿前面站的是他情同手足的舊雨。
坐定後，官文說：「岸後，從關碼頭總督衙門這一段，鄙人從轎窗口江寧城已趨平靜，百業正在復興，曾中堂真正有經緯才，不容易呀！」
曾國藩說：「官中堂誇獎了，江寧城被圍了三年，湘軍進城時，長毛拚死抵抗，所有偽王宮王府，縱火焚燬，一代繁華古，幾乎化為廢墟，恢復來，至少十年光陰。」
官文聽後：個狡猾的曾滌生，明明是湘軍放火燒城，卻偏說是長毛幹的，為他的兄弟部洗刷罪名。他笑著說：「全部恢復當不容易，眼有幾個月，便有這個樣子，真了不。聽人說，秦淮河已修繕了，規模氣魄超過了咸豐初年。來，曾中堂雅興很高。過幾，讓鄙人坐坐畫舫，聽聽曲子，在胭脂花粉水面享享人間艷福吧！」說罷，哈哈笑來。
曾國藩笑著說：「官中堂有這個興致，官一定奉陪，是秦淮河並未全部復原，僅在桃葉渡建了幾間房子，怕不使官中堂滿意。」
「九帥說是回籍養病，離開江寧了嗎？」笑了一陣後，官文轉了一個話題。
「半個月前就坐船走了。」
「這麼快就走了？惜，不知在哪段江面失臂。」官文顯十分遺憾，「九帥現在是普人人羨慕的英雄啊！」
「官中堂太客氣了。」曾國藩誠懇說，「沅甫有今的功，全仗官中堂的提攜獎掖。當年沅甫初山時隸屬湖北，官中堂對他照顧甚優。這些年官中堂雄踞武昌游，斬斷長毛的氣脈，沅甫才僥倖克復江寧。若無官中堂，哪來今日的『九帥』呀！」
官文點點頭，一副司長輩的口氣說：「實雖此，他己爭氣。不過，不這麼快就急著回嘛。他一走，吉字營五萬弟兄誰來統馭？」
「沅甫有病，還是早點回休息為。」曾國藩平靜說，「至於吉字營，不久就全部解散，統統叫他們回老。」
「全部解散？」官文做驚訝的神態，「長毛還未徹底消滅，北邊還有捻軍亂，還依賴湘軍保衛朝廷。」
「湘軍已滋生暮氣，難擔當重任，應全部解散為。是目前還有些難處，故暫時未動。」曾國藩對官文的不速至抱有極的戒，他從剛才的話裏，已猜官文是為朝廷來探詢湘軍的裁撤情況的，所一提湘軍，他的態度相當鮮明，怕任何一絲的含糊招致朝廷的疑。
孰料官文聽了這話，反倒加重了對曾國藩的反感：什麼「滋生暮氣」，說聽，其實是假的；「暫時未動」才是實情，你「暫時」什麼時候！
客廳裏的閒聊，表面輕輕鬆鬆，互相吹捧，骨子裏你猜我忌，各懷鬼胎；廚房裏的準備卻是忙忙碌碌，紮紮實實的。花廳裏的接風酒吃歡暢。飯後，趙烈文奉命官文一行送莫愁湖畔的勝棋樓驛館安歇。莫愁湖水面七百餘畝，湖內荷葉滿佈，湖岸亭樓相接，號稱金陵一名湖。明洪武年間，朱元璋與中山王徐達在此棋。朱元璋輸了，順手將莫愁湖送給徐達。徐達便在湖邊建了一座樓房，取名「勝棋樓」。在這樣名勝安歇，官文等人很滿意。趙烈文又打發人從桃葉渡招來幾個絕色歌女侍候。當莫愁湖畔官文一行陶醉在舞低楊柳樓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中的時候，兩江督署書房裏，曾國藩對著一盞油燈，獨枯坐了半夜。
二午，曾國藩坐轎來莫愁湖回拜，官文不提正，曾國藩不問。夜晚，曾國藩提陪官文秦淮河。官文說：「你忙，別了，另外叫個人陪陪就行了。」他本無此興趣，遂叫趙烈文陪著他們在秦淮河畫舫聽了一夜的曲子，觀賞了一夜兩岸風光。官文眼界開，興致盎。三午，待官文睡足後，曾國藩親陪著他視察即將完工的江南貢院，興致勃勃談今科鄉試的重意義及各界對此的熱烈反響，後又一同來正在興建中的滿城。在查的過程中，曾國藩鄭重其請官文向朝廷建議：江寧乃江南重鎮，且長毛盤踞年，滿城建後，務必請從八旗子弟兵中挑選精銳者來此。從前駐在滿城的旗兵為二千人，為重鎮壓，請朝廷加派三千，興建中的滿城就是按五千編制的規模設計的。又指著一處方說，這裏將建一座規格最高的祠堂，祭祀當年為國殉職的江寧將軍祥厚，及死於國難中的所有旗兵。官文聽了這番話後，中默。視察完後，官文誠愨的態度對曾國藩說：「今夜按理鄙人應親來督府拜會侯爺，是府內人耳雜，有不便，委屈侯爺來莫愁湖一趟，鄙人有相告。」
曾國藩知官文談正了，遂神情悚說：「戌正時分，官準時來莫愁湖趨謁。」
當薄暮降臨古的時候，一頂轎載著身穿便服的兩江總督，悄悄進了莫愁湖，了勝棋樓。
略寒暄後，官文揮退幕僚僕從，神色嚴峻說：「鄙人這次從武昌來江寧，特為核實一樁案子。」
曾國藩一怔，說：「什麼案子，竟勞動官中堂親來江寧？」
「這樁案子的確非比一般。」官文的臉色凝重，與畫舫中的滿洲權貴判若兩人。「一個月前，有人向湖督衙門告發，說駐紮在蘄州的軍營裏了哥老會。侯爺十年前在長沙剿撲匪盜，一定知哥老會是個什麼團伙。」
其實，十年前曾國藩在長沙初辦團練的時候，湖南境內的會黨中並沒有哥老會這個名目。那時在湖南鬧厲害的是會、串子會、一股香會、半邊錢會等等，發源於四川的哥老會還沒有傳湖南來，曾國藩知有哥老會這個名字，還是在鮑超的霆軍譁變後。他不這些情況告訴官文，含含糊糊點了一頭。
「那真是一班遭五雷轟頂，該千刀萬剮的傢伙！」文華殿學士給哥老會冠一連串的帽子，藉發洩他對這個會黨的切齒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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