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恭喜了，三姑娘生了位公子，人你老做外公了！」
王荊七笑著對曾國藩打拱。
曾國藩忙站，滿臉喜氣問：「母子還平安嗎？」
「平安，平安！」荊七說，「太太說論月分還差兩個月，怕是旅途辛苦早產了，幸平安，太太喜直念：『菩薩保祐，菩薩保祐！』」
曾國藩開笑來。
半個月前，曾紀澤遵父命，護理全來江寧。曾國藩二子五女，除女隨丈夫住湘潭、二女隨丈夫住長沙外，夫人歐陽氏、長子紀澤夫婦、次子紀鴻、三女紀琛與丈夫羅允吉、四女紀純、五女紀芬，還有王荊七的妻子十歲的兒子，再加一前來做客的內兄歐陽秉銓、友人歐陽兆熊一行十二人，興高采烈抵達江寧督署，空曠冷清的總督衙門頓時熱鬧來了。
歐陽秉銓從衡陽來，帶來了老父滄溟先生的親筆信。老人今年八十整，與夫人同庚，兩老在一生活整整六十年了。
滄溟先生一生讀書授徒，課子教孫，境清貧，人品端方。夫人賢慧幹，相夫教子。歐陽夫唱婦隨，兒孫滿堂，早為遠遠近近的鄉鄰友朋羨慕歎。更兼女婿拜相封侯，二老同蒙聖恩，誥封奉直夫、宜夫人，又老來喜慶結縭六十春秋，這兩樁更是世難。故為老人夫婦慶賀的那些日子，不僅歐陽一，遠近幾十的鄉親們沉浸在喜慶中。帶酒菜前來祝福，喜酒一連三擺了五百桌。老人異常欣喜的情，向女婿女兒暢敘這件一生中最為快慰的，並歎：「此中樂，乃世間真樂，人生此，夫復何求！」
功名業已極頂的曾國藩，不但對老岳父的話從底深處贊同，並對老人的一生傾慕不已，感慨說：「這或許才是真正的人生！」
老人信中還對女婿提另一件：
十二年前，賢婿在船山公故居許的諾言，否記？羅山壯烈殉國，貞干馬革裹屍，覺庵、世全亦相繼謝世，所健在者，唯賢婿與老朽。老朽深恐賢婿軍政繁忙忘記，故特為舊重提。
這樣一件，怎麼會忘記呢！儘管王世全贈的那古劍曾引咸豐帝的懷疑，幾乎招致不測禍，儘管它並沒有王世全所說的每子夜便長鳴一聲，但這古劍的確曾對曾國藩了鼓舞的，增加了他克敵制勝的信。後來，這劍又激勵曾國荃攻克金陵的勇氣，果仗劍進城，了名垂後世的首功人。這古劍真的是吉祥物。
且不說船山公的學問文章為曾國藩傾悅服，就憑這劍，他踐諾答謝世全先生的厚誼。將兩江總督衙門遷江寧的那一，曾國藩便在此設立一個印書局，先船山遺集全部刻印來，後再將安慶內軍械所華蘅芳、李善蘭等人這些年來翻譯洋人的書陸續印，這是一樁嘉惠世人、貽澤後代的，何樂不為呢？是迫切需興辦的太，再加經費支絀，暫且往後推一。
歐陽秉銓笑著說：「滌生，這次在夫，我跟沅甫談贈劍刻書的往。沅甫驚說：『這裏面還有這樣的故！哥送劍給我的時候，並沒有說王的換條件。此說來，這該由我來辦，但我現在有病在身，不願。這樣吧，我捐銀兩萬，請歐陽岑先生具體經辦，在南京設局，由哥面召集海內名儒編輯校讎，何？』因此，岑先生一來了。」
歐陽兆熊笑著說：「九帥仗義行此不朽盛，使我辭不！」
「哎呀呀，沅甫真是豪傑士！」曾國藩高興聲稱讚。
他裏清楚，老九本意，是兩萬銀子買來一個重儒尚文的清名，替代老饕的惡謔。雖不一定完全願，但這的確是個聰明的舉動。「岑兄慨應請，是豪傑士。光十九年，岑兄獨力資刻印船山公十餘種書，士林口稱譽，至今不忘。現在是今非昔比了，有沅甫的兩萬銀子，必費已無虞，我再發函邀請些耆望宿儒，他們概會給我面子，就在城內正式籌建一個書局，名字就叫——」曾國藩停了片刻，接著說，「就叫金陵書局吧！由岑兄董理其，世全先生的兒子中請一個江寧來。」
「就叫覺庵師的女婿來吧，他在兄弟中最有乃祖風。」秉銓插話。
「最，就叫他來，眷帶來，住在書局裏。岑兄，你就花三年五載，船山公存世的所有著，包括光十九年已刻後毀於兵火的那十餘種，全刻來，每種印四五百部，廣贈，讓船山公的學問文章傳遍海內，播我三湘俊士才學超眾令名，育我百代子孫知書識禮人格。」曾國藩越說越激動來，情緒亢奮，神采飛揚，瞬時間，協揆、制軍的官僚氣習不見了，坐在親友面前的，彷彿仍是當年那個赤誠無邪的書生！
「滌生，我行年六十，再沒有什麼別的奢望了，今生仗你的聲望九帥的厚資，將光十九年未竟的業完，此生願足矣。令我高興的是，你儘管官居一品，戎馬十年，仍不失書生本色，就憑著老朋友這點，我盡盡力這件辦。」
「岑兄，過幾就開始動手，你先城內各處踏勘址，選一個方，先金陵書局的牌子掛來。」
為一個酷愛書籍有志於名山業的讀書人，己的力量，將一個就受其薰陶、仰其學問的前輩儒的著全部刊印行世，實現其後裔盼望少年無力完的宿願，曾國藩覺這是人生一快；為移風易俗、陶鑄世人為己任的宰相疆吏，憑借己的權勢將一個終生研究孔孟禮制、力求平物我情息爭，本身又冰清玉潔節操風的學者的著述力推廣，深入人，曾國藩覺這又是一番治國舉。他為此興奮激動，甚至覺年輕了許，當年在長沙與綠營一爭高低的盛氣又回來了。加身旁增加了夫人的體貼照顧，兒女的晨昏定省，長期孤寂的靈慰藉。尤其是十四歲的滿女紀芬，長相憨厚，靈剔透，每爹爹前爹爹後的喊著，問字請安，端茶遞水，在父親面前既稚嫩愛，又略知幾分關，更深曾國藩的歡。
在溫馨的庭生活中，曾國藩偶爾會陳春燕。儘管與他生活不兩年，且未留一男半女，在曾氏族中，不過一縷輕煙，一陣微風，很快便飄逝了，沒有留任何痕跡。但曾國藩還是念。他曾動過將春燕的靈柩遷回荷葉塘，滿足臨終前的最願望。但曾從竟希公，就無人置妾。曾國華那年討老婆，哥的還從京城寫信規勸，結果己違背了教。曾國藩來，還是覺不遷為，少少在鄉親後輩面前有所遮掩。
夫人賢德，兒子進，女兒孝順。對於這個庭，曾國藩應該是很滿意了，但近兩年來，他卻有兩點感不足。一是歲月流逝，老境漸浸，與所有老人一樣，曾被罵「曾剃頭」的湘軍統帥，羨慕含飴弄孫的倫樂。紀澤結婚年，原配賀氏死於難產，一個孫子還未世便與母親一走了。續配劉氏，結婚五年，生過一子一女，均未及半歲便夭殤。女二女未生育，所他至今還沒有三代，有時父親四十一歲做外公，四十九歲做爺爺，比他十一歲的四弟做了爺爺時，裏不免有點惆悵。二是三個女婿不甚理。女婿袁秉楨才不及父，風流則過，又情暴戾，女兒在夫受欺負。歐陽夫人一說就流淚。二女婿陳遠濟人不蠢，肯功，但功名不遂，連個舉人未中。三女婿羅兆升是羅澤南的次子。羅澤南死時他才十歲，朝廷給羅澤南的飾終很隆重，按巡撫陣亡例賜恤，又賞給羅兆升及其兄羅兆舉人，一體會試。羅兆升為庶，其母全部希望寄託在這個恩賞舉人的身，寵愛無比，羅兆升慣養一個紈褲子弟。曾國藩不喜歡這個女婿，但早已定，不反悔；又在羅澤南的分，見他年輕，教化，遂在前年為他們辦了婚。這次他們夫婦同來，藉此教誨教誨。
聽說三女兒生了個兒子，曾國藩喜不勝，三步並兩步來後院。
後院內眷們忙忙碌碌，一個個喜氣洋洋。過一會兒，歐陽夫人笑容滿面抱了外孫子來，請外公。曾國藩見包在棉被裏的嬰兒烏青的頭髮，紅粉粉的臉，中高興，伸手來，輕輕摸了一臉蛋。
「岳父人，你老為孩子取個名字吧！」站在岳母身後的羅兆升，剛滿十八歲，己還是個孩子，在岳父面前，他顯靦腆。
曾國藩望著襁褓中的嬰兒，認真了，說：「他的祖父羅山先生學養深厚，謀略優長，一生為國為民，功勳卓著，讓他踵武其後，繼承祖業才是。我就紹祖為名，繼業為字吧！」
「羅紹祖，羅繼業，我的乖乖崽！」羅兆升衝著岳母懷中的兒子聲喊叫，蹦蹦跳跳，一時意忘形來。曾國藩的掃帚眉漸漸皺攏。「允吉。」他輕聲叫著女婿的表字。
羅兆升像沒有聽見似的，笑嘻嘻繼續逗弄著兒子。
「允吉！」調門加高，顯是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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