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鬱鬱回江寧，覺精力更衰弱了，原先一番整飭兩江的宏圖願，被捻戰失利減了半。幕僚們紛紛反映，李鴻章一手薦拔的江蘇巡撫丁日昌受賄嚴重，甚至公開索賄。年蘇松太缺，丁日昌通過僕人透消息，誰送他端硯兩方，即補授。有個年候補專門託人從端州買兩塊硯送門。丁日昌了，笑著說：「端硯斧柯山的為，你這個還不行。」待那人真的從斧柯山再弄兩方硯來時，蘇松太已放了他人。走運的這個人腦子靈活，他知所謂「端硯兩方」，其實就是「白銀兩萬」。幕僚們很氣憤：這樣公開賣官鬻爵的人，還當巡撫？
曾國藩知丁日昌最受李鴻章賞識，李鴻章賞識的又正是他的生財有這一點。參劾丁日昌，就等於打擊李鴻章。此時正李鴻章河防策堅持，取捻戰勝利，為己洗羞辱，還罪他嗎？
蘇南豪門巨紳很，經常抗租不，歷任江督、蘇撫對他們沒有辦法。前兩年，曾國藩挾削平太平國威，對豪門巨紳了些限制，抗租氣焰有所收斂。這次回來後，又發現一切依舊。
賣官的巡撫不參劾，還談什麼懲治貪污的州縣？豪門不壓制，還談什麼減漕均賦？這些不辦，還談什麼整飭兩江？曾國藩真是灰意懶了。接著，劉蓉、郭嵩燾、曾國荃次位，劉長佑的直隸總督又被官文取代，海內紛傳湘系人物當權的鼎盛時期已過，曾國藩愈加失意了。兩江本責於三省巡撫，於是，他除督促糧餉，支援捻戰前線外，其他的時間部分來讀書文，不過問政。使他略感欣慰的是，在他的身邊有一批勤學進、古文做的才子，其中尤張裕釗、黎庶昌、吳汝綸、薛福最為突。除張裕釗稍些外，其他三人二十歲，是正堪造就的璞玉渾金。孟子說一英才教，是人生一樂，曾國藩曾它與高聲讀書、勞後憩息三者合稱為人生三樂。他，這幾塊璞玉渾金琢冶為令器具，亦是一績。
曾國藩悉指導他們，將己古文寫的傳授給他們。他曾經感於桐城古文的衰落，有志於振興，後來廁身戎間，無暇為，現在又老境漸侵，身憔悴，來靠己的一人力，是不擔此重任的。正捻戰的勝利靠門生李鴻章一樣，桐城古文的復興靠門生輩了。昨，他欣讀張裕釗送來的習《北山獨遊記》，精神為一振。
張裕釗不為山勢險峻所動，獨身登北山，發了「遼遠殊絕境，非克蔽志獨決於一往，不倦惑且懼止者，有詣其極者乎？」的感歎。曾國藩讀後聯己這半年來不求銳意進取的精神狀態，覺有愧。「後生畏！」他裏。
正是初夏氣，江寧郊外風景宜人。孝陵初步修復後尚未視察過，曾國藩決定明帶著張裕釗、黎庶昌等人一同察孝陵，同時借遊山玩水的機會，給他們談談為文。
孝陵是明太祖朱元璋皇馬氏的陵墓，在朝陽門外鍾山南麓。前幾年圍城時，這裏是激烈的戰場，陵寢周圍的建築毀損很厲害。愛新覺羅氏從朱氏手裏奪取了皇位，表面又對朱氏禮遇。入北京後，順治為崇禎舉行國葬。康熙、乾隆南巡時，親往孝陵叩謁，還特設守陵監二員，四十陵戶，撥給司香田百畝。康熙還手書「治隆唐宋」四字，與織造曹寅制匾懸於貢殿。江寧城剛一收復，朝廷便命曾國荃親往孝陵致祭，並令盡快修復原貌。當時因經費支絀，孝陵修復工程往後挪。奉命北前夕，曾國藩將此給了李鴻章。
李鴻章真是幹。一年的時間裏，孝陵算恢復不錯了。因為總督親來視察，今的遊客被遠遠攔開。曾國藩帶著張、黎、吳、薛等人來孝陵進口處，迎面來的是一座高的石坊，刻「諸司官員馬」六個字。這就是俗稱的馬坊。原已破碎七八截，經過石工巧妙修補，現在又豎來了。粗粗，跟原貌差不。曾國藩了轎，張、黎、吳、薛等人了馬，步行在通往陵墓的神。
神兩旁的石獸、翁仲已全找齊，並修復完。這一路石獅、石獬豸、石橐駝、石麒麟、石馬、石武將、石文臣綿延二三，氣勢極為壯觀，再加松柏掩映，路整潔，一種開國帝王雍容偉壯的氣派充塞間。曾國藩及隨行者們無形間受感染，生一股崇敬畏懼的情緒來。
神的盡頭是享殿。這本是孝陵的主建築一。重簷九楹，殿前兩側原有廊廡數十間。另有神宮監具服殿、宰牧亭、燎爐、雀池、水井等，殿內有四十五間房子，奉有朱元璋馬氏的神主。惜這座堂皇的建築全部毀於兵火，僅存五十六個石柱礎。現在四周已堆積了許木石沙灰。陪同一旁的負責修復陵墓的官員告訴曾國藩，這是為重建享殿準備的，擬仿照長陵的模樣再建，現已派人北京摹繪。最的困難不在缺錢，在於缺人才，沒有人敢承擔這個任務。曾國藩笑著說：「我的幕府中人才很，就是沒有魯班。你們個招賢榜，向普招賢，總會有今日魯班來的。」那官員點頭稱是。
在享殿廢墟站了一會，曾國藩一行穿過方城隧，來鍾山獨龍阜。這裏便是明太祖的宮所在。儘管戰火瀰漫，周圍的古樹燒燬不少，但獨龍阜依舊樹林茂盛，草木葳蕤。
曾國藩佇立良久，歎：「底是聖子葬，有神靈庇祐！」
張、黎等人深為。
曾國藩站在獨龍阜，極目遠眺。但見鍾山氣勢飛騰，紫霧蒸蔚，四周形既開闊又壯，田園蔥綠，水光激灩，一派勝景盡收眼底。情抑鬱了很久的兩江總督，頓生一種俯視的氣概，裏再一次發感慨：「這麼的墓，謂無雙，朱洪武眼力呀！」
孝陵的修復，曾國藩基本是滿意的，他對監修的官員誇獎了兩句。那官員很是高興，討對曾國藩說：「人，靈谷寺已基本修，請人那裏視察一，還在寺內略為休息休息。卑職即刻通知靈谷寺住持，叫他安排茶水伺候。」
察孝陵半日，曾國藩已覺累了，且談文，靈谷寺的確是個方，便同意了。
當曾國藩一行坐轎乘馬來寺門時，靈谷寺住持遠通法師已帶領闔寺五十餘僧眾在三門外迎接了。稍稍歇息後，遠通法師便陪著曾國藩查修復後的寺院，並一路滔滔不絕向總督人介紹。
靈谷寺建於梁監十三年，原名開善寺，唐代改稱寶公院，北宋中祥符年間改稱太平興國寺，明初改為蔣山寺，寺址在獨龍阜。那時江寧的蔣山寺與杭州中竺的永祚寺、湖州的萬壽寺、蘇州的報恩光孝寺、奉化雪竇資聖寺、溫州的龍翔寺、福州雪峰崇聖寺、金華的寶林寺、蘇州虎丘靈巖寺、台的國清寺，並稱為江南十名剎。洪武十四年，明太祖親來鍾山選皇陵，準了獨龍阜這塊風水寶，遂命蔣山寺東遷。又將皇陵圈中的定林寺、宋熙寺、竹園寺、悟真庵統統遷於此，合併為靈谷寺。
遠通像一個破落戶誇耀富貴的先祖一樣，津津有味告訴曾國藩，合併後的靈谷寺規模宏，使江南無一寺廟與相比。寺內的殿廡規制仿照內修造，三門至梵宮長達五路。當中的主，行人走在面，發一種類似琵琶彈奏的響聲，鼓掌使人隱約聽琵琶弦在震動，故僧眾將它稱為琵琶街。
張裕釗聽了很覺稀奇。吳汝綸則悄悄對薛福說：「這老傢伙在吹牛皮。」
黎庶昌問遠通：「法師，你說的是真的嗎？」
遠通立即雙手合十，念：「阿彌陀佛，老衲明年就六十歲了，還像年輕時那樣打誑語嗎？」
吳汝綸聽了，忍不住發笑，：這老尚倒直爽，一句話就露了他年輕時說假話的毛病，便問：「老法師，這琵琶街現在還彈琵琶嗎？」
「早已不彈了。」
「它為何又不彈了呢？」
「早在啟年間，有一個臨產的婦人來靈谷寺燒香，求菩薩保祐生產順利。禱告完畢，沿著琵琶街走寺院，誰知走半路就發了，痛在琵琶街打滾。打了三個滾後，那婦人就在街生了一個又白又胖的男孩。菩薩保祐生產順利，但琵琶街污壞了。從那後，琵琶街就再聽不琵琶聲了。」
眾人聽了這話，哈哈笑來。曾國藩微笑著，裏說：「果是個會打誑語的老尚，不過倒誑愛。」
見興致高，遠通越說越有勁。他又說，靈谷寺原有一個廣闊無邊的放生池，是明初一萬個民工整整鑿了一個月才鑿，故又叫萬工池。還有無量殿、梅花塢、八功德水諸景。當時殿宇雲，浮屠矗立，最盛時有一千個僧人。寺內萬松參，一徑幽深，故又有靈谷深松稱，遠通非常意說，當年康熙爺、乾隆爺謁完孝陵後，駐蹕靈谷寺，並留宸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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