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名毀津門 五 火燒望海樓教堂

同治九年,津府遇年未有的旱。過年後,老爺就再未過一滴雨雪,裏的莊稼瓜菜被乾蔫蔫答答的。農民們累死累活,挑水抗旱,靠近河邊的方,還夠撈四五,缺水處撿一二,不少村莊幾乎顆粒無收。本就貧困艱難的百姓,遭遇這樣的年景,日子過更加悲慘。千萬的人背井離鄉,外討吃,許人湧進了津城。乾旱使物價騰漲,米珠薪桂,再加饑民蜂湧,城內愈發人囂浮,處是騷亂不安,搶劫鬧鬥毆死人每有發生。入夏來,又奇熱無比。一個古老的津城,彷彿了一座一觸即爆的火藥庫。

海河北岸,從威遠碼頭至柔遙碼頭,近幾年來矗立了許古怪的房子,它們是洋人在這裏興建的,有俄國的,國的,英國的,比利時的,其中尤法國在獅子林橋旁邊建造的主教堂更為引人注目。這座教堂是年建的,法國人叫它聖母勝堂,當老百姓則叫它望海樓教堂。教堂有三層樓房,青磚木結構,前面配有三座塔樓,呈筆架形,內部並列庭柱兩排,內窗券為尖頂拱形,嵌著組幾何圖案的五彩玻璃,面砌著瓷花磚。整個津城,再找不二棟這樣華麗的建築。旁邊是教堂辦的育嬰堂,專門收養些無父無母的孤兒。離教堂不遠處是法國領館。一年四季,法國教堂育嬰堂的門緊緊關著,偶爾進的幾個人,則從門湧過,樣子顯既神秘又鬼祟。除禮拜聽從裏面發的唱詩聲祈禱聲外,平素安靜奇。津百姓對這座陰森的教堂既恐懼又厭惡。往常,人們是懷著複雜的情遠遠觀望,不敢靠近。入夏來津城裏流民驟增,處是閒無聊的人群。聽說洋人有錢,又愛施捨,便有不少人湧向這處洋人居住,企望些意外的處。

這半夜,睡在威遠碼頭河堤的靜海農民馮瘸子被蚊子咬醒,加肚子又餓,再睡不著了。他掏別在腰帶的煙桿,往煙鍋裏塞了一點老煙葉,又摸兩片火石敲著,抽悶煙來。他今年三十頭了,時害病無錢醫治,弄瘸了一條腿。體力差,幹不了農活,便學了一門箍桶修桶的手藝勉強餬口。貧娶不媳婦,至今單身一人。鄉鬧旱災,無人請他做手藝,他就來津城。馮瘸子為人正直,他並不從洋人那裏什麼恩賜,他對洋人有一種說不名目的本的仇恨。他來這裏,是被表弟田老二拉的。田老二住海河北岸,雖是莊稼人,卻不務正業,一年頭靠販一點騙一點偷一點過日子,今年二十五六歲了,沒有婆娘。

田老二表兄拉教堂邊,讓表兄開開眼界,己卻有個打算:興許碰巧了,從洋人那裏弄點分外財。田老二有個朋友,姓王,沒有名字,沒有父母,十八九歲了,卻長跟孩子樣,跟著別人瞎混,叫他混混。這一個月來跟著田老二混,田老二叫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田老二點處,分他一點。這時他們倆睡在馮瘸子旁邊,呼嚕打山響。

忽,馮瘸子發現育嬰堂的門開了,裏面點著百隻白蠟燭。藉著燭光,見整整齊齊擺著三排白布包裹著的物體。那物體長長短短不一,在三至四尺間,寬約一尺左右,每排約有十幾件。一個洋牧師在這些白布包的物體面前走了一圈,右手在前畫著十字。一會兒,走三個人來,每人背一個白物體走門,那白物體一件一件往停在坪裏的馬車扔。馮瘸子猛一驚:育嬰堂裏住的是孩子,這白布包的是不是孩屍體呢?他忙推醒田老二混混,二人坐,揉著惺忪的眼睛,呆呆了很久。

「不錯,白布裏包的是孩。」田老二肯定說。

「洋人這些孩屍體運哪裏?」混混問。

「還不是運義塚。」田老二懶洋洋答了一句,又重新躺。

馮瘸子抽著煙,憤慨說:「我早就聽人說過,洋人我們中國孩子騙進育嬰堂,再活活他們弄死,挖他們的眼睛,剖開他們的膛,取五臟六腑來做藥引子,這些孩子肯定是被這些狗強盜弄死的。媽的,這些吃人的魔鬼!」

馮瘸子煙鍋狠狠往石頭敲。混混說:「馮哥說的對,洋人半夜三更運屍,這中間一定有鬼!」

「算了吧,關你屌,睡覺吧!」田老二打了一個呵欠,轉過身,又睡著了。

混混又了一會兒,躺睡著了。馮瘸子兩眼死盯著前方。半個鐘頭後,全部白布包件運馬車,門重新關閉,馬車走了,一切又恢復原來的寂靜。他裏默默記了,那白布包一共有三十五件。

馮瘸子再不安睡了,他裏充滿著對洋人火一般的仇恨。怎容許他們此宰割中國人?怎容許他們在中國的土此胡非為?他明早一定府縣衙門告一狀。

轉眼又:當官的怕洋人,不百姓的命放在,告無。他早兩結識的朋友劉矮子,據說是水火會的。

水火會有幾百人,專打抱不平,為民除害,明何不告訴劉矮子呢!

二,馮瘸子對劉矮子揭露了育嬰堂的秘密。劉矮子氣哇哇叫:「這些狗日的洋鬼子,老子踏平教堂,他們全部殺光宰絕!走,咱們先見徐哥。」

徐哥就是水火會的首領徐漢龍。徐漢龍祖籍津,三代是海河邊的鐵匠,人長膀腰粗,又從跟父親學了一身武藝。父親死後,他接替父親了水火會的頭領。水火會是海河邊的貧苦手藝人、腳伕為主員的民間幫會,互幫互助、濟危扶困為宗旨。窮人最需的就是幫助,加徐漢龍豪爽仗義,故水火會在津深人,除腳伕、匠人外,不少人力車伕、攤販及流落津門的年輕漢子加入水火會。今年來社會哄傳法國教堂拐騙孩、挖眼剖,徐漢龍水火會的人聽了為憤怒,揚言官府若不管,水火會則替百姓報仇了。

近幾,不斷有婦女哭哭啼啼來找徐哥,說們的孩子丟了,八是被教堂拐騙了,向徐哥磕頭揖,求他設法找找孩子。昨幾個百姓扭送一個名叫武蘭珍的人來水火會,徐漢龍剛親審訊,劉矮子帶著馮瘸子進來了。

聽完馮瘸子的控訴,徐漢龍這個血漢子再按捺不住了,高聲叫:「平日苦於沒有罪證,昨夜的就是最的罪證。待我審了武蘭珍,一同見張知府。」

武蘭珍被押來了。此人約摸四十,又高又瘦,極像一根豆角。

「武蘭珍,老子問你,你從實招供!」徐漢龍粗的巴掌往桌猛力一擊,對著武蘭珍吼。武蘭珍嚇直打哆嗦。

「武蘭珍,你是哪裏人?」

「我是津人,住楊柳青。」武蘭珍臉色煞白。

「你在城裏住了少年,一向做的什麼?」

「我是今年開春才進城的。遭旱,裏沒有收的,城裏來混口飯吃。沒有別的做,熬點紅薯糖賣。」

「武蘭珍!」徐漢龍又高腔,「你為什麼在紅薯糖裏放迷魂藥,坑害孩?」

武蘭珍兩條腿打顫來,臉色白裏泛青,本來就長難的五官,愈加顯醜陋。他呆在那裏,一陣子沒有開口。

突,雙膝一跪,嚎啕哭:「龍頭,我沒有放迷魂藥。我從實招供,我那製糖的紅薯裏有的發爛發霉了,孩吃了,頭暈拉肚子是有的,不過我沒放迷魂藥。我哪來的迷魂藥呀!」

徐漢龍憤怒望著他,罵:「你這個該油炸火燒的漢奸鬼,說你被洋人買通,放迷魂藥在糖裏,坑害孩子。你還為洋人掩蓋罪行嗎?老子警告你,你若老老實實代,我免你一死;你若再這樣賴,老子立刻亂棒打死你餵狗!」

門外,早已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亂七八糟高喊:「打死這個狗東西!」「沒人的漢奸鬼!」「該千刀萬剮!」

武蘭珍嚇癱倒在,胡亂朝徐漢龍、又朝門外的人群磕頭,叫:「龍頭,三老四少,爺們哥們姑奶奶們,請饒命,饒命,我裏還有瞎了眼的八十歲老娘,有老婆孩子一堆,饒了我這條命吧!」磕了一陣子頭後,又邊哭邊叫,「我招,我從實招供,是主堂的人我放迷藥糖裏,孩子吃了,就會動投育嬰堂。」

門外的人一齊鬨,嚷:「洋鬼子恨,咱們宰了他!」

徐漢龍又問:「武蘭珍,主堂哪個給你的藥?」

武蘭珍摸著頭,了半,說:「王三。」

「王三在哪裏給你的?」

「在教堂左邊鐵門前給我的。」

門外又有人喊:「王三那狗日的抓來剝皮抽筋!」

「武蘭珍,你我一見知府張老爺,對張老爺再講一遍。」

「龍頭,我不。」武蘭珍虛來。

「你為何不?」徐漢龍鼓眼睛望著他。

「我怕見官老爺。」

「你這個沒的癩皮狗!」徐漢龍踢了武蘭珍一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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