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中堂，法國公使羅淑亞、英國公使威妥瑪聯名來了一份照會。」這午後，崇厚持著一個碩的信套，坐一輛裝飾豪華的輕便馬車來文廟。這些來，崇厚每日必來一次，每次談洋人何在秘密調兵遣將、準備報復的，使曾國藩又厭惡又擔，整坐針氈。曾國藩打開信套，一張厚實光亮的白林紙飄了來。拿一傻了眼：一行行洋文赫現在他微弱的目光前。他飽讀中國詩書，卻不識一個洋文字母。正是痛感於此，前幾年他重金聘請一個懂中文的英國人教紀澤、紀鴻讀英文法文，所幸兩個兒子學很不錯，尤其是紀鴻資更高，現在已流利與洋人談話了。惜，他們沒來津。
「老中堂，晚輩已叫人漢文翻譯了。」崇厚從靴頁子裏抽一張紙，曾國藩見那面寫著：
法蘭西帝國公使羅淑亞、英帝國公使威妥瑪，致清國學士、直隸總督曾：
為照會。月貴國津莠民由迷拐人口、挖眼剖無稽傳聞釀血腥暴亂，我法蘭西帝國，英帝國蒙受慘重損失，舉國為震怒，陸海兩軍向皇帝、女王陛宣誓：不報此仇，誓不為軍人。法蘭西帝國海雄號、騎士號、霸王號炮艦，早已集結在沽，所未挺進津者，蓋有所待。時至今日，一個月已過，貴學士來津亦達兩旬，貴國所所為，實令我等遺憾至極。羅淑亞公使代表法蘭西帝國所提的四項求，未見一項明確答覆。為此，我等受皇帝、女王陛命，特向貴學士嚴正提：貴國必須賠償損失費五十萬兩白銀，所有兇手立即正法。津員周勳、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實係暴亂主使者，乃罪魁禍首，不殺不足平我法英兩國民憤，不足慰無辜死難教士、貞女靈魂。為此，特敦促貴學士在十日內斬殺三員頭表誠意。另，貴國總兵陳國瑞亦為指揮莠民亂頭領，陳國瑞應命相抵。
法蘭西帝國三艦隊目前已航至紅海，它配有當世最精良炮火，英帝國駐加爾各答的五艦隊亦已啟航。兩艦隊十後將相會於沽。貴學士若不照辦，時兩帝國艦隊將炸平津，轟倒紫禁城。一切後果將由貴學士承擔，匆謂言不預！特此正告。
「豈有此理！」曾國藩忿色，將照會往一甩。這種毫無遮掩的無恥恫嚇，這種主子指使奴才式的命令口氣，這種格的無理求，深深刺激了他的人格，無情凌辱了他的尊嚴，勃誘發了他的勝。同時，為漢學士的領班，奉命處理津案的中國代表，他感國的尊嚴、太皇的尊嚴受了侮辱。
「崇侍郎，煩你先轉告羅淑亞、威妥瑪，這個照會不接受，尤其是津方官員及陳國瑞抵命一節，簡直無理極。我清帝國的官員，縱犯法，該由我太、皇處置，他們無權提這種霸求，何況方官有失職錯，決無抵命罪。你先口頭轉達，這兩，本學士會有正式函件回覆。」
曾國藩突發的強硬態度，使崇厚意外。他不是早就說過，委曲求全的宗旨來辦津案嗎？這老頭子今怎麼啦，火氣這樣？崇厚拾被曾國藩擲落在的法英照會，又匆匆瀏覽一遍。語氣是生硬了些，但條件並非不接受。
崇厚一將津案平解決。他認為不開仗，什麼條件接受。賠點銀子算什麼，又不己！殺幾個人算什麼，中國百姓有的是！殺府無所謂，直隸等著候缺的官員一串！若一旦打仗來，他崇厚就脫不了干係。一，三口通商臣本負有津面洋務責任，這一由洋務引的戰爭，他首當其罪。二，豐業最先放槍是在他的衙門，他是津案的主當人。三，曾國藩未津前，他是處理津案的最高官員。平平靜靜度過這個風浪，他向法國歉回來，依舊做他的通商臣；若兵釁一，中國失敗，他重則殺頭，輕則充軍，此外別無選擇，必須說服這個倔硬的老頭子。說服曾國藩這樣的人，崇厚有一套辦法。
「老中堂，羅淑亞、威妥瑪這個照會，的確太過分了，就是晚輩了覺氣憤。他們在老中堂面前算什麼？老中堂是泰山崑崙，是萬長城，他們有什麼資格『正告』，真是放狗屁！」
崇厚說這裏，完全是一副義憤填膺的神態，曾國藩的火氣開始消了一點。他未免俗，他所有青壯年時立過功的老人一樣，這兩年來，越來越愛聽恭維話、奉承話，全不記十年前對左宗棠喜聽格頌揚毛病的批評了。
「不過，老中堂，他們是有所倚仗呀！」崇厚換一副無奈何的樣子。「他們倚仗的是炮艦，是世界一流的武器。我的衙門裏有幾個法國英國佬，我暗問過他們。法國佬說他們的三艦隊有十艘兵艦，全部裝的是六十四磅重炮，並一次裝十個連發，任什麼堅固的石城不擋住。炮兵的盔甲全由精鋼製造，一般鐵子不穿過，更何況刀槍了。英國佬說，駐在加爾各答的艦隊是英國遠東王牌艦隊，曾經征服過世界三十幾個國，艦隊司令是英國一號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們說，這兩支艦隊開進津港一放炮，不一個時辰，津就會變一片廢墟，五十萬津百姓將化為一堆枯骨，京師將再次淪為戰場，太、皇又倉皇北狩。」
崇厚說這裏，了一眼曾國藩。見剛才怒氣沖沖的毅勇侯無力倒在椅子，雙目微閉，數不清的皺紋深深刻在蠟黃的長臉，猶一個處於彌留狀態中的病人！他已知這幾句話，打中了老頭子的害，於是移過身子，對著曾國藩的耳朵輕輕說：「老中堂，晚輩還稟告您一個不的消息。」
「什麼？」曾國藩的左目睜開了，背部離開了椅子。
「俄國、比利時，國已放風聲，他們將全力支持法國、英國的軍行動，船船，炮炮，人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三口通商衙門對洋人的信息一向最為靈通，曾國藩己根本沒有這一套班子，他不不依賴，不不相信崇厚所提供的情報。「來對法國外的那些國的安撫，並沒有。」曾國藩。他的左目又閉了，重新癱倒在椅子，嘴動了幾，似說話，但終於沒有說聲來。
崇厚站來，走曾國藩的身後，完全晚輩後生的謙卑態度，彎腰，輕聲說：「老中堂，晚輩知您是一個頂立的英雄，寧折不彎，寧死不屈。但老中堂今一身繫江山社稷安危，繫中國數萬萬百姓安危，繫皇太、皇安危。己身折，江山社稷不折；己身死，中國數萬萬百姓不死，己身辱，太、皇不辱。老中堂，您就來一次委曲求全、忍辱負重吧！」
崇厚這時已語聲哽咽，幾乎掉眼淚來。曾國藩的思緒亂極了，體力衰弱極了：「崇侍郎，你先回，讓我考慮一，晚你再來！」
崇厚走後，曾國藩走進臥室，他按年養的習慣，關緊門窗，點一炷香，開始冷靜前前後後仔細思考。過他盤腿坐在床，現在他已無這分體力了。他睡在躺椅，腹部蓋一件舊馬褂，裊裊升的輕煙，使他的思緒漸漸寧靜。
來津二十，津案的眉目已完全清楚了。發生在津的這一樁教案，與發生在江西、四川、貴州、湖南等的教案一個樣，是中國百姓長期對洋人憤激的變。從允許洋教在內傳播來，教堂處滋。凡教中犯案，教士不問是非，曲庇教民，領不問曲直，一概庇護教士。遇有民教爭鬥，平民恆屈，教民恆勝，教民勢焰愈橫，平民憤鬱愈甚，鬱極必發，則聚眾思一逞。津教案所鬧這樣，洋人死這樣，完全是因為豐業先開槍打死劉傑人的緣故。從這兩方面來，曲在洋人，理在國人。曾國藩從這個方面了後，又換了一個角度。
其他教案的直接因，由於教民的無理，中國人佔了理，津這場教案的情況就複雜了。圍攻教堂，原因是教堂有迷拐人口、挖眼剖的罪行，但此查來查無確證。於情於理來說洋人沒有必這樣做，因聽信無端謠傳來圍攻教堂，理又在哪裏呢？豐業先開槍打死人固有罪，但頂毆斃他，命抵命已，怎藉此打死二十人，燒國旗、教堂，毀領館、育嬰堂、講書堂呢？死人中有半又不是法國人，他們是受害者。更令人氣沮的是，這中間還有像田老二那樣的歹徒。就論，底是曲在洋人，還是曲在國人呢？這裏，曾國藩不覺寒來。他離開躺椅，來回活動幾，又坐書案邊的籐椅繼續著。
儘管這樣，洋人畢竟是恨的。中國人不歡迎他們，討厭他們的教會，他們為什麼死皮賴臉待在中國呢？為什麼強行在中國傳播他們的教義呢？他們究竟意何為：是為了掠奪中國的財富，還是迷惑中國人的良？清議不是全沒有理的，我們應該藉此機會，將一切外國人統統趕國門，從此後，不與他們往來，關門來辦己的。
你的船堅，我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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