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雨滂沱 一 歐陽夫人擇婿的標準與丈夫不同

重建的兩江總督衙門,在李鴻章、馬新貽的規劃監督,經過五年的經營,造規模宏闊,氣派壯。受禮制所限,它當不與先前的王宮相比,但比咸豐二年時的總督衙門來,擴了三倍,豪華了十倍。尤其是西花園,基本保持了洪秀全御花園的規格。為著投曾國藩所,新近又從紫金山移來數百株的竹子。竹枝秀勁,竹葉青翠,給滿是亭台樓閣、曲徑假山的花園平添無限生機,無限雅趣。

王荊七悄悄對監造總管說:「老中堂愛竹,尤愛洞庭湖君山的斑竹。那年遊君山時,他撫摸著滿是黑點的斑竹,神了半。」

總管聽後,趕忙派人湖南採購,並吩咐裝一船君山泥土來,便斑竹更順利在西花園裏活扎根。

碧波蕩漾的人工湖面,停泊著當年王最喜愛的石舫。

湖面為拓寬,石舫就被移湖中。於是從岸邊石舫間,又架一座九曲橋,橋的欄杆飾滿彩繪。橋有頂,頂蓋著藍色琉璃瓦。陽光照在瓦片,反清清亮亮的光彩來,與藍碧水融為一色,諧壯,顯示建築師的匠。

曾國藩不止一次感歎:「太機巧了,太奢華了!忌巧,忌奢,還是樸實的,世間唯有樸實最長久。」他總管在督署東面花圃邊開幾塊菜來,明春再種青菜、辣椒、茄子、豆角等農菜蔬,藉抵消幾分奢靡,又向僚屬示不忘稼穡本。

夫人歐陽氏臥病已三個月了,素來體氣虛弱。從同治八年與丈夫了同樣的病:右目失明,左目僅見微光。氣冷,搬進督署半個月了,未走門外一步。今太陽來了,氣暖,在滿女紀芬的陪同,兩個同病相憐的老人一來西花園,沿著九曲橋慢慢向石舫走。

「滿姑,你今年二十歲了,我你娘還未給你定婆,你裏有怨氣嗎?」一三口在石舫裏的木凳坐後,曾國藩望著長厚厚敦敦,酷肖其母的滿女,憐愛問。

「父親,你老說的!我這一輩子不嫁人,在伺候兩位老人。」紀芬羞滿臉通紅,扭過臉,望著石舫外枯乾的黑黃色的荷葉桿。其實,紀芬裏怎會不著急?但急有什麼,總不己找婆吧!生開朗,又會體貼人,說願意在伺候父母,並非假話。見父親今裏舒暢,主動談的婚,高興極了。

從懂,就從來沒有見父親空閒過、舒暢過。幾個姐姐的婚,從來沒有聽見父親提過,就那樣一個一個嫁了。別的官嫁女,吹吹打打熱熱鬧鬧,酒席擺幾百桌,裝嫁妝的抬盒連綿一兩路長。說己的父親是湖南最的官,在紀芬的眼裏,幾個姐姐的嫁,不僅從沒風光過,反寒傖很,送親那的娘人中,又照例沒有父親場!父親一生太忙太累了,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刻人閒聊的光陰。女兒有這樣一番感慨,妻子的感慨就更了。

結縭三十六年來,歐陽夫人一直對丈夫敬重愛戴。過在京師,丈夫忙是忙,但一人沒有分開。生紀芬後,這二十年來一拆散,夫妻在一的時間少,分別的日子。歐陽夫人既為丈夫的功業豪,又對夫妻長期不團聚深有觖望。今丈夫有這樣的興致,又高興又微覺詫異。

「傻丫頭,哪有一輩子不嫁的理!我們兩個老的歸了呢?」歐陽夫人笑著對女兒說,「滿姑,你不知,你父親為你的婚著急很哩!他五年前就在留意了,一直著給你尋一個最的郎君。」

紀芬羞低頭。歐陽夫人摸著女兒柔軟的黑髮,滿腹疼愛說:「公婆愛頭孫,爹娘疼滿崽。你是父母的滿嬌嬌,七個兄妹中,我你父親最疼的就是你,常說你長一副阿彌陀佛相,將來福壽最,所替你找一個人品、學問、境、公婆、體質的五夫婿。」

「這樣的人,哪裏找呀!」紀芬噗哧一聲笑了來,嬌甜望著母親。

知夫莫妻。歐陽夫人說的正是曾國藩的思。這些年來,他為已嫁的四個女兒的婚負疚深重。四個女婿是他主定的,四個女兒的庭不滿。女婿袁秉楨放蕩凶暴,致使女兒三十歲便世,活生生又添一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例。二女婿陳遠濟幼時聰明,長後卻變平庸,毫無進,二女兒紀耀終年鬱鬱寡歡。三女婿羅允吉是個花花公子,不務正業,其母又刁悍刻薄,三女紀琛一年頭總住娘。四女婿郭剛基人品學問不錯,卻又體質羸弱,二十一歲便病死,留紀純拖著兩個兒子守空房。鑒於四個女兒的不幸,曾國藩總結「五」的擇婿標準。正因為「五」夫婿難找,故讓二十歲的滿女尚待字閨中。這次視察江南機器製造局,卻意外一隻雛鳳,一匹千駒。己是準了,不過這一次他徵求夫人女兒的意見,過的教訓實在他嚇怕了。他:即使夫人同意,女兒己不同意的話,這件決不勉強。

「人倒是發現了一個,就不知你兩娘女的法何?」曾國藩邊說邊注意夫人女兒的反映:娘眉開眼笑,女兒的臉漲通紅。

「是個什麼樣的人?」歐陽夫人忙接言。

「聶亦峰這個人你還記嗎?」曾國藩問夫人。

「你是說衡山聶長子,幾次會試未中的那個?」歐陽夫人的記十分,尤其是寓居京師時,為一個賢慧的夫人,對來過的丈夫的朋友記清清楚楚。那個聶亦峰,又是湖南同鄉,又在前前後後住過半年久,印象就更深刻了。

「正是的。」

「那是個人,學問,人,就是考場運氣不,我記他連考了三屆名落孫山。」歐陽夫人仰頭,慢悠悠說,似乎在回憶往日京師甜蜜的生活。

「咸豐二年考中了,又因寫錯一個字未點翰林,結果分廣東當知縣,現在是高州知府。」

「你說的人是亦峰的兒子?」夫人已猜了。

「他的老五,現在江南機器製造局當委員,今年十九歲。」

接著又聶緝槻來海的過程說了一遍。

「今後還考進士點翰林嗎?」丈夫身翰林,歐陽夫人巴望兩個兒子、四個女婿點翰林,卻偏偏就沒有二人了。有時了狠,一定給滿女找個金馬門中人。紀芬撇開父母,獨一人走船頭,靜靜觀石舫邊來來的游魚,耳朵卻沒有放過艙裏二老的每一句話。

「當考。」曾國藩肯定答覆了夫人的提問。「不過,不一定非中進士點翰林才有息。年輕時我便告訴過澄侯、沅甫他們,不沉湎於科舉中,那裏面誤人甚,關鍵是有真學問真本領。現在造炮製船便是國頂重的,聶老五有這方面的才,你還愁他今後沒有息?他的娘說,今後說不定當藩臬撫台哩!我那孩子器宇莊重,談吐不俗,今後或許真有封疆的福氣。」

「夫子你見識廣,我一向聽你的,是從姑四姑,四個女婿你己不滿意,故我不不問兩句。」女兒是娘身的,歐陽夫人對五個女兒的疼愛,又比丈夫更深一層,背裏不知為早逝的女、守寡的四女、受氣的三女流過少眼淚,兩隻眼睛就是這樣哭壞了。

「四個女婿沒選,這是真的。別人說我會人,女婿沒選,還談什麼會人,我裏慚愧。」曾國藩沉重低頭,一陣又說,「我清楚了,過選女婿,其實不是選本人,是選父親。父親,並不保證兒子就一定。還有,過選的是孩子,沒有長人。時聰明愛,長後不一定器。這次不同,聶老五已定型了,今後會越來越懂,越變越。我相信,滿姑的命比四個姐姐。」

「我相信夫子人是不錯的,但還是讓我們娘女倆見一見他,我考試一。」

「你考試!怎麼個考法?」曾國藩覺有趣。

「我有法子。滿姑!」歐陽夫人對著坐在船頭的女兒喊,「你說嗎?」

紀芬轉過臉,對著母親忸怩笑笑。

歐陽夫人有測試女婿的辦法,與丈夫不同。當聶緝槻奉命來兩江總督衙門時,曾已了精的安排。客廳裏,曾國藩與聶緝槻就江南機器總局的管理話題繼續談:屏風後面,歐陽夫人帶著女兒尖耳朵在偷聽,並通過屏風的縫隙,將聶緝槻從頭腳了個仔細。從外表談吐,歐陽夫人滿意了,問問女兒,紀芬輕輕點了點頭。

傍晚時,曾國藩留聶緝槻,請他共進晚餐。破格的禮遇,使聶緝槻頗為意外。他老中堂曾問過他訂親沒有。

「是不是為我伐,真有這樣的命嗎?」江南總局的年輕委員這裏,情緒頓時高漲來。他知老中堂不喜歡喝酒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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