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雨滂沱 二 一個苦甜參半的怪夢

辦完這件中,曾國藩一陣輕鬆,回房稍休憩。他一躺床,便忽見了久別的祖父父親,中十分驚訝。

張眼四處一,這不了荷葉塘嗎!那繞山蜿蜒的流水,恰是魂牽夢繞的涓水河;那蒼蒼翠翠的峰嶺,正是日思夜的高嵋山。「啊,生我育我的鄉,我又回了你的懷抱!」曾國藩裏有說不的痛快,呼著喊著,孩子似奔向涓水河,奔向高嵋山。

他沿著涓水河畔走,彷彿正是一個提著竹籃子,剛從祠堂告別雁門師回的學生,對草叢中驚飛的翠鳥、水邊嚇跑的游魚充滿著興趣。駝背五爹還坐在那株古柳樹,悠悠閒閒含著一桿三尺長的煙管。他身拉繩,那傳了幾代的百年老罾扳來了,魚蝦在網中活蹦亂跳。著放學的孩童貪婪站在一旁,駝背五爹選了一條的紅鯽魚遞過來。學生獲至寶,雙手捧著,撒開腿向中跑。背後五爹高喊:「伢子,你的竹籃子不了?」

跑著跑著,紅鯽魚不見了,學生了高嵋山,一剎那間就變了十六七歲的少年,手裏握一柴刀,沿著山間路走進一片竹林。的竹枝啊,清幽勁節,他真不忍舉刀。但無法,他砍竹子,它來編織籃子,後拿蔣市街賣,換回幾個買紙筆的零錢,讀書郎的境並不寬裕呀!他不此為苦。林中送給他生趣盎的情致,一隻隻從己手裏形的青皮白的竹籃子,又給他帶來功的喜悅——

忽,山腳響震耳聾的鞭炮聲,他快步跑。

「匡匡堂堂」的鑼聲裏,走一個帽子左邊插著紅花的差役,在門口高喊:「恭喜恭喜,貴府公子高中三十六名舉人!」

祖父、父親笑盈盈走來,接過喜報,屋門口圍滿了四鄉八村前來熱鬧的老老少少。一會兒,圍水洩不通的人群讓開了一條路,一乘紅花轎抬進門來,老岳父歐陽凝祉先生笑吟吟騎馬跟在轎後,夫人來了!曾國藩雙喜臨門,樂眉開眼笑,情不已。夜深了,鬧洞房的親友走了,夫人頭罩紅綢,羞澀坐在床沿。新郎倌舉著龍鳳紅燭,懷惴惴走過來,他不知新娘子長何。遲疑了很久,終於輕輕揭開紅綢。新郎倌驚呆了:燭光,新娘子粉面桃腮,含情脈脈。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湧頭,他醉醺醺、眼迷迷新娘子抱了來。慢慢他睜開眼睛,抱在懷裏的夫人已眇一目,額頭儘是皺紋,頭髮斑白,他掃興鬆開手,猛間從鏡子裏一個衰朽老頭。那正是他己!

他沮喪走屋門。外面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不了長沙城嗎?」當他熟悉的火宮殿時,裏說。火宮殿裏裏外外亂糟糟的,他正轉身走開,一個肩膀搭著抹布的夥計滿面堆笑說:「尋清靜的方嗎?樓雅座請。」曾國藩停步,見這夥計十分面熟,這不是岳陽樓那個很會說話的店二嗎?他怎麼這裏來了!再定睛一又不是。啊!

對了,他是稽茄山飯舖裏那個忠厚的老闆。老闆撩圍裙,一邊擦手一邊說:「你老放,再不會長毛了,長毛已叫你老消滅了。雅座裏沒有外人,是你老久別的朋友。」

曾國藩覺奇怪,樓來,掀開簾子時,唬跳不已。雅座裏的八仙桌旁坐著三個人,正在開懷暢飲,高談闊論。首坐的江忠源,右邊坐的胡林翼,左邊坐的羅澤南。

他忙進,揖打招呼:「時不見了,原來你們在這裏!」

怪哉,三人沒有發現他,繼續談著他們的話。他很喪氣,便訕訕靠著手坐著,藉此休息。聽江忠源爽朗笑:「現在了,安靜了,正是當年康節先生所說的:『人樂太平無日,鶯花無限日高眠。』我輩痛痛快快飲酒賦詩了。」

「是呀。當初我們創建湘勇,是何等的艱難困苦,那年就在這個火宮殿裏鬧了人命案,逼湘勇無法在長沙安身,不不躲衡州。」羅澤南插話。

「難滌生忍辱負重,終於在衡州練就了水陸軍,奠定了日後湘軍勝利的根本。」胡林翼感歎。

曾國藩在一旁聽了略覺寬慰,裏:「幸他們沒有見我,且坐一會,聽他們是何議論的。」

「說滌生忍辱負重,真我輩不及,鎮筸兵的欺侮、湖南官場的勢力不消說了,後來在江西,新老巡撫跟他過不,不給糧餉罷了,還說他運了批金銀回荷葉塘,說他打仗無,聚斂有方,你氣人不氣人!」羅澤南取眼鏡,手絹擦著眼睛,不知是眼睛昏花了,還是因過於激動流了淚水。對親的這個舉動,曾國藩很是感激。

「這理解,其原因一是愚蠢,二是妒嫉,最讓人裏過不的是,打發德音杭布來軍營窺探,調隆阿跟隨左右。滌生是滿腔熱血,一片忠,朝廷卻此猜忌,豈不讓人寒!」胡林翼手來回重重摸著桌面,似乎在發洩中鬱忿,一向蠟黃的兩頰泛紅潮。

曾國藩呆呆望著他們。感慨萬千。

「算了,不說它了,在滌生兄壯志已業,今功名就,我清朝三藩後,還沒有哪個漢人有滌生兄的榮耀,我們仰仗他的忍辱負重名登凌煙閣。」這是江忠源的宏亮豪放的嗓音,說罷滿飲了一口酒。

「長毛、捻子對付,難辦的是洋人。我總擔滌生會栽在洋人手裏,毀了半世英名。」胡林翼沒有喝酒,情緒忽低落來。曾國藩偷眼時,兩頰的紅潮不見了,正是安慶南門碼頭嘔血昏迷時的樣子:乾瘦灰白,兩眼微閉。

「洋人怕什麼,又不是三頭六臂,若撞在我手裏,定叫他有來無回。」江忠源怒,仍是當年戰蓑衣渡、守長沙城的氣概。

三人正說勁,忽簾子又被掀開,昂首進來一長鬚老儒。此人衣衫破舊,精神矍鑠。一進來,便手杖指著八仙桌邊的人說:「你們在這裏喝痛快,怎麼不叫我?」三人忙身,陪著笑臉說:「不知吳舉人駕,有失遠迎。」

曾國藩定睛一,方知來的是岳州怪才吳南屏,二十年不見了,不料在此相遇。正身打招呼,又,他們不見我,我不驚動他們了,且一旁坐聽算了。

吳南屏一屁股坐來,喝了幾口酒後,便舊習不改,牢騷滿腹,怪話連篇:「我在外面聽時了,你們是湘軍頭目,稱讚湘軍的功勞,說長毛是你們湘軍滅的,清是你們湘軍保的,真正是老王賣瓜,賣誇!其實,長毛是生滅。倘若沒有內訌,這洪楊坐定年了。」

真是一語驚四座,洗耳恭聽。曾國藩:「說他是怪才,恰其分。」

「我還勸你們且慢表保清的功勞。叫我,湘軍不但不是功臣,它正是挖清江山基腳的罪魁!」

江、胡、羅瞪眼睛望著他。曾國藩更是惶惶不安。

「你們,清二百年來,兵是朝廷掌握的,錢糧皆歸於戶部,藩臬聽命於中樞。這些年來,因軍功升至督撫的達二十餘人,至今還佔據十八省的近半數。他們仗著功勞,不朝廷放在眼裏,兵員了丁,錢糧變為產,藩臬唯聽命辦,不敢稍有異議。後的淮軍將領的驕橫更為過,簡直達了為所為的步。今日形勢,外重內輕,督撫權於朝廷,怕唐末藩鎮割據的局面不久就會重演了。曾滌生說,二十年來與長毛、捻賊戰,其力費十二三,與舊時文法戰,其力費十七八。吧,你們,這就是他與祖宗法開戰取勝後的功勞!清亡在湘淮軍手。總有這幾十年間便證實。」

曾國藩聽這裏,嚇渾身冷汗淋漓,裏狠狠罵:「這個吳南屏,我你列桐城文派在湖南的傳人,沒有先徵求你的意見固不妥,但你不這樣挾嫌報復我呀!」

「吳夫子,你說!」簾外傳進一句異常宏亮的話,的注意力吸引過了。簾子掀開,走進一個四十餘歲的學者。但見他器宇爽闊,風度倜儻,眾人時,進來的原來是風流才子王闓運。他不待招呼,逕坐在八仙桌首江忠源的旁邊。一落坐,就旁若無人誇誇其談:「吳夫子的見解我完全贊同,世人非但為湘軍惋惜,為滌翁惋惜。滌翁才,原在經學文章,他若一致力於此,為今日鄭康、韓退。但他功名太重,清清閒閒的翰苑學士當不久,便當禮部堂官,做學問的時間已是不夠了,後又建湘軍戰長毛,更無暇著書立說。長處沒有充分發揮,短處卻拚死力硬幹,結果徒給史冊留一遺憾。」

「壬秋,你太刻薄了!」胡林翼為不滿打斷他的話。

「我這話似刻薄,其實不刻薄。我當面對滌翁說過。」

王闓運仍不知忌諱放厥詞。「滌翁百年後,頌他誇他的人千千萬萬,我王闓運偏唱唱反調。我擬了一副輓聯,將來憑弔時親手給紀澤。」

「唸給我們聽聽!」吳南屏催。兩個怪才雖平時互相瞧不,在這點卻又聲氣相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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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歐陽夫人擇婿的標準與丈夫不同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