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雨滂沱 五 曾國荃他鄉遇舊部

曾國荃在彈劾官文後,日子過很不舒。前向與捻軍打仗,新湘軍敗潰不軍。官場對劾官一案一片嘲諷,說他狹窄,居功傲,朝廷覺他做過分了。曾國荃處在內外夾攻中,遂借口傷疾復發,辭官回了。回荷葉塘後,他從安慶、江寧掠來的金銀廣置莊田,興土木,夫建築龐複雜,耗近十萬銀子,令湘鄉士紳聞咋舌。平素居揮金土,一切講究豪華、氣派。他嫌湖南的信箋不,派人帶八百兩銀子進京,將琉璃廠的名貴信箋一掃空,驚那些老闆們瞠目結舌。他己覺有點太鶴立雞群了,怕招致兄弟侄兒們的怨恨,於是瞞著哥,在離黃金堂五外的方建一群樓房,取名富厚堂,為送給哥的禮品。又建一座房子,取名有恆堂,送給國葆的嗣子。又將黃金堂予改建,更名萬年堂,安置國潢一子。國華的妻妾住白玉堂,不再動,於是他又送二萬銀子給紀壽。這樣,兄弟侄兒們同聲讚揚九爺的手足情深。但方圓數十的百姓則怨聲四。因為曾府興建此的高樓廈,需量的合抱老樹,這些老樹長在墳山,主人不願砍伐。曾國荃四鄉頭面人物請來,他們幫忙。

這些人誰不討?便硬逼著老百姓砍掉從祖父輩、曾祖父輩傳來的墳山樹孝敬曾府。百姓們敢怒不敢言,裏無不恨命,巴望新建的樓房遭雷打火燒。這尚在其次,最使曾國荃頭痛的是兩件。

一是原吉字營陣亡將領們的子弟,三兩日來找他訴苦。

他們有己的苦惱。撫恤銀有限,一兩年就光了。眼著別人風風光光回裏,帶來的財寶船裝,車載,的親人賠一條命不算,一點分外財沒,他們何不氣惱,不眼紅!這是一層,還有一層。死將領們原來的部有混不的,常常跑門來哭鬧,說是先前欠了他的餉未發,吞運回,逼著其子弟補欠餉。這些子弟們又煩惱又氣憤,無處發洩,便找原吉字營的統帥。

有些婦人還因此死的丈夫、兒子,在夫披頭散髮哭幾幾夜不罷休,弄曾國荃一不安寧。有些實在不對付的舊親舊誼,還拿幾十百兩銀子來,才勉強打發走。

二件頭痛的,是原吉字營官勇在湖南,在湘鄉境內的惹是生非,其中尤哥老會鬧最凶。哥老會的員半部分是那些在前線掠財不的級軍官勇丁。仗打久了,農民的勤勞儉樸的本丟盡了,又仗著有點本,有幾次戰功,見過場面,膽子很,有的甚至無法無,胡非為,再加結會黨,使方官不敢正視,老實的百姓們更是遠遠躲開。這些為害鄉的湘軍舊部,遠勝過當年的串子會、紅黑會、一股香會,令過的搶王盜賊們望塵莫及。百姓們的怨罵,官紳們的指責,輾轉傳了原吉字營統帥的耳中,他無奈何。且還隱隱約約聽說羅澤南、李續賓有人捲入了哥老會,又說是蕭孚泗當了哥老會的總頭目。沒有真憑實據,曾國荃不處理他們,何況這個對朝廷滿肚皮牢騷的一等威毅伯,壓根兒就不處理這些。

一個月前,他接哥的信。信寫很淒涼,說旦夕間有九泉與星岡公、竹亭公聚會,請他澄侯江寧來住一段時期,兄弟們最後見見面。裏的攤子舖太了,簡直不須臾離當人,澄侯無法遠行,由沅甫做代表,前赴江寧望哥。

這午後,曾國荃豪華的座船停泊在長江南岸繁昌縣境的荻港碼頭。曾國荃記,十年前,他率勇乘攻克安慶威,一舉拿了繁昌縣城。舊重遊,興趣頓生,遂帶著長子紀瑞及僕人王勇、熊強,離船了岸。

當年那個威風凜凜、不一世的九帥,今沒有前呼後擁的衛隊,雖身穿價值千金的火狐皮袍,頭戴名貴的紫貂暖帽,並沒有引人們的普遍注意。主僕四人在荻港鎮四處走走望望,見田荒蕪,市井蕭條,人們穿著單薄的舊衣爛襖,在寒風中抖抖縮縮無所。來「溫飽」二字對荻港鎮數的百姓來說,還有一段遙遠的距離。曾國荃的像壓著一塊石頭似的沉重,這就是他從長毛手裏光復十年久的城鎮!比長毛佔領時的情景有差沒有。他信步走進一酒店,在那裏喝了幾杯酒。百姓手裏沒有錢,農產品便宜驚人。王勇、熊強兩人手裏滿滿提著魚雞鴨,跟在主人背後回船。

吃過晚飯後,江面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江風吹打著浪濤,發一陣陣渾濁的巨響,座船在水面浮動。曾國荃在船艙裏就著燈光,擁被讀書。時已深夜,船所有人已進入夢鄉,勞累一的船工發粗魯的鼾聲。燈油將盡,曾國荃伸了個懶腰,預備著脫衣睡覺。

突,他從窗口岸一列火正向船邊走來。年的軍旅生涯養了他高度的警惕。他立即掀被床,穿褲鞋,注視著岸。火隊越來越近了,約有四五十人,中間雜夾著幾匹馬,還有一頂兩人抬的轎。再走近十丈的時候,曾國荃清了:他們人人腰吊著一長長的刀!

「糟了,莫不是遇了打劫的土匪!」他暗叫苦,立即船的人叫醒,嚇全無主張。年過二十三歲,已娶妻生子的公子紀瑞,從就生活在富貴安寧中,何曾見過這等場面,早已唬躲進深艙,臉色發白,兩腳發抖。終於,舉火的人在船邊停來,一個個頭包著黑布,腰裏紮著黑布帶,在那裏七嘴八舌亂喊亂叫。一個漢從馬跳來,向前跨了幾步,四五個火緊跟在他的身後。漢對著船喊:「船老,這是曾九帥的座船嗎?」

一連喊了幾聲,船老不敢答腔,吩咐夥計們準備棍棒刀槍。曾國荃從窗口裏將漢了又,似覺眼熟,便對船老輕輕說了幾句。

「你是什麼人?報名來!」船老走甲板,手握一根丈長的楠竹篙,厲聲喝問。

「老,煩你告訴九帥,我是原信字營營官李臣典的胞弟李臣章,年不見九帥了,知九帥今夜船停在這裏,特為來拜訪。」那漢子高門嗓回答。

他真的就是榮封子爵、還未來及接奉聖旨便不光彩死的李臣典的弟弟嗎?曾國荃船老叫進艙來,又對他指示一句。

「你說你是九帥的部,有什麼憑據嗎?」船老丟開楠竹篙,兩手捲了一個喇叭筒,嘴巴對著喇叭筒喊。

「有!」回答很痛快,「老,你躲開點!」

話音剛落,一尺長的黑影像條飛蜈蚣一樣飛來,掉在甲板,發「崩」的一聲響。船老走過拾,原來是一插在刀鞘中的腰刀。他走進船艙,腰刀遞給曾國荃。

一刀鞘,曾國荃就知,這是經過己手發的腰刀。抽刀來,雪亮的刀面刻有兩行字:「殄滅丑類,盡忠王。滌生曾國藩贈。」旁邊刻著編號:壹萬柒千貳佰陸拾肆號。

的確是吉字營舊部無誤!

原來,曾國荃打安慶後,從哥那裏將從壹萬號的腰刀鑄造、發放權了過來,由他一手支配。他的腰刀發放極濫,了金陵攻時,五萬吉字營官勇,幾乎有一萬人了這種刻字腰刀,遂一個極高的榮譽弄很不值錢了,違背了曾國藩的初衷。

為防止意外,曾國荃放李臣章一人船來。燈籠、蠟燭一齊點燃了,船艙裏燈火通明。李臣章船來,一眼見曾國荃威嚴端坐在椅子,忙趨前兩步,納頭便拜:「前吉字後營左哨哨長李臣章叩見九帥人!」

「抬頭來!」曾國荃命令。

李臣章頭抬。曾國荃這清楚了,果是吉字營撤散前夕已授參將銜的哨長李臣章!在這裏見舊部,謂他鄉遇故知了。曾國荃裏高興,丟掉了剛才擺來的威嚴表情,恢復了不拘禮儀的本色:「來,讓九帥我你這個龜孫子!」

李臣章聽這熟悉的帶著親暱色彩的謾罵聲,滿高興,立即從船板一躍,走曾國荃面前,笑容滿面說:「九帥,七八年沒有見你老了,我們死了。」

「你怎麼知我在這裏?」

「午後有幾個兄弟在荻港鎮見你老。我聽這個消息,就立即來了。」

「不錯,你還沒有變化,有三十了吧!」曾國荃抓著李臣章兩隻結實的肩膀,笑著問。

「已滿三十二歲,現在吃三十三歲的飯了。」李臣章的嘴巴咧的,兩顆虎牙很刺眼。

曾國荃又盯著他了一眼,後死勁搖他的雙肩,見搖不動,便抽回右手,握緊拳頭,冷不防一拳打過。李臣章微微晃動一,立即又站筆直。「子,還是當年吉字營的樣子!」

「九帥,你老的拳頭沒有當年的力量了。」李臣章樂來,「一次我哥帶我見你老的時候,一拳就我打倒在,半爬不來。」

「還記那些陳穀子爛芝麻?」曾國荃哈哈笑來。「坐,坐聊聊,這幾年混還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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