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方送來的風,一陣比一陣猛烈,日間的熱氣,傍晚全有些寒意了。
陶慕侃領著蕭澗秋、方謀、錢正興三人他裡吃當夜的晚飯:他底離校約一路,是舊式的庭的房子。朱色的柱已經為久遠的日光曬的變黑。陶慕侃給他們坐在一間書房內。
房內的櫥、桌、椅子、花板,耀著燈光,全映淡紅的顏色。這個感覺使蕭澗秋覺有些陌生的樣子,似發現他渺茫的少年的底閱歷。他們是靜靜沒有講話,像有一種嚴肅的力籠罩在全屋內,各人不敢高聲似的。坐了一息,就聽見窗外有女子底聲音,在蕭澗秋底耳裡還似曾經聽過一回的;這時陶慕侃走進房內說:
「蕭呀,我底妹妹見你一見呢!」
同著這句話底末音時,就現一位二十三四歲模樣的女子在門口,且嬉笑的活潑的說:
「哥哥,你不說,我猜著那位是蕭先生。」
於是陶慕侃說:
「那末讓你己介紹你己罷。」
是又瘋癡,兩眼凝視著蕭澗秋底臉,慢慢的說:
「我己來介紹什麼呢?還不是已經知了?往後我們認識就是了。」
陶慕侃笑向他底新朋友:
「蕭,你走遍中國底南北,怕不曾見過有像我妹妹底脾氣的。」
卻似厭倦了,倚在房門的旁邊,低頭將的快樂換一種凝思的愁態。一忽,又轉呈微笑的臉問:
「我似曾經見過蕭先生的?」
蕭澗秋答:
「我記不了。」
又依樣淡淡問:
「三年前你有沒有一個暑假住過杭州底葛嶺呢?」
蕭澗秋了一答:
「曾經住過一月的。」
「是了,那時我姊姊們就住在葛嶺的旁邊;我們一傍晚,就見你在裡湖岸徘徊,徘徊了一點鐘,才不見你,是。那時你還蓄著頭髮拖頸後的,是麼?」
蕭澗秋微笑了一笑:
「概是我了。八月後我就北京。」
接著嘆息的向哥哥說:
「哥哥,惜我那時不知就是蕭先生。假知,我一定會冒昧叫他來。」又轉臉向蕭澗秋說:「蕭先生,我是很冒昧的,簡直粗糙野蠻,往後你原諒我,我們前失了一個聚集的機會,後我們儘量談了。你學問是淵博的,哥哥時常談你,我後什麼請教你,你毫不客氣教我麼?我是一個無學識的女子——本來,『女子』這個憐的名詞,『學識』二字是連接不攏來的。你查,學識底人名表冊,有幾個女子底名字麼?是我,硬有學識。我說過我是野蠻的,別人為女子做不的,我卻偏做。結果,我被別人笑一趟,己底研究還是很不。像我這樣的女子是憐的,蕭先生,哥哥常說我古怪,倒不說我憐切貼些,因為我沒有學問任意胡鬧;我現在有一位老母——此刻在灶間裡——這位哥哥,他們非常愛我,所由我任意胡鬧。我在高中畢業了,我是學理科的;我又學讀二年,又轉學法科了。現在母親哥哥說我有病,叫我在裡。但我又不學法科轉學文學了。我本來喜歡藝術的,因為人說女子不做數學,我偏學理科。是實在感不興味。後,窮人打官司總是輸,我還是將來做一個律師,代窮人做狀子,辯訴。是現在又知不了。蕭先生,哥哥說你是於音樂有研究的人,我此後還是跟你學音樂罷。不過你還教我一點做人的知識,我知你同時又是一位哲學呢!你或者為我是太會講話了,此,我詳細將己介紹給你,你後盡力來教導我,糾正我。蕭先生,你立即答應我這個請求麼?」
這樣滔滔婉轉說,簡直房內是一人佔領著一樣。一時眼著,一時又瞧一瞧蕭,一時似悲哀的,一時又快樂來,底態度非常柔媚,同時又施展幾分嬌養的女孩的習氣,簡直使房內的幾個人呆了。蕭澗秋是微笑的聽著底話,同時極注意的瞧著的。真是一個非常貌的人——臉色柔嫩,肥滿,潔白;兩眼,有光彩;眉黑,鼻方正,紅,口子;黑髮長耳根;一見就知是有勇氣又非常麗的。這時,他向慕侃說:
「陶,我從來沒有這樣被窘迫過像你妹妹今夜的愚弄我。」又為難低頭向說:「我簡直倒霉極了,我不知向你怎樣回答呢?」隨即笑一笑說:「就這樣回答罷,我還你怎樣回答呢?蕭先生,你有帶你底樂譜來麼?」
「帶了幾本來。」
「借我一麼?」
「的。」
「我裡有一架舊的鋼琴呢,我是彈它不調的,給貝芬還是一樣夠彈《月光曲》來。蕭先生請明來彈一闋罷?」
「我底手指生疏了,我久沒有習練。」
「何必客氣呢?」
低聲說了一句。這時方謀才惘惘說:
「蕭先生會彈很的曲麼?」
「他會的,」陶慕侃說,「他在校時就,何況後又努力。」
「那我跟蕭先生學習學習呢!」
「你們何必這樣窘我!」他有些慚愧說,「實不掩飾的,後我彈,你們評定就是了。」
「的。」
這樣,靜寂了一息。倚在門邊的陶嵐——慕侃底妹妹,卻似一時不快樂來,沒有向任何人,是低頭深思的,微皺一皺底兩眉。錢正興一聲不響,抖著腿,抬著頭向花板望,似思索文章似的。當每次陶嵐開口的時候,他立刻向注意著,等說完,他又望著花板底花紋了。一時,陶嵐又冷淡說:
「哥哥,聽說文嫂回來了,憐的很呢!」
「回來了?李—?」
沒有等哥哥說完,又轉臉向蕭問:
「蕭先生,你在船內有沒有見一位二十六七歲的婦人,領著一個少女孩子的?」
蕭澗秋立刻垂頭,非常不願提似的答:
「有的,我知們底底細了。」
女的接著說,傷:
「是呀,哥哥,李先生真的打死了。」
校長皺一皺眉,像表示一悲哀後說:
「死總死一個真的,死不會死一個假呢?雖則假死的有,在他是有誰說過?蕭,你記我們在師範學校的一年,有一個時常我一塊的姓李的同學麼?打死的就是此人。」
蕭了一,說:
「是,他讀了一年就停學了,人是很慷慨激昂的。」
「現在,」校長說,「你船所見的,就是他底寡妻孤兒啊!」
各人底一時似乎被這牽引,且寒風隱約的在他們底底四周吹動。是一忽,校長卻首先談別的來,談時局的混沌,不知怎樣開展;青年死了,是些愛國有志士,且境貧寒的一批,境稍富裕,就不願做冒險的業,雖則有志,從別的方面發展了。因此,他創辦這所中學是有理由的,所謂培植人材,他願此後忠於教育業,對未來的青年謀一種切實的福利。同時,陶慕侃更提高聲音,似將他對於這座學校的計劃、方針,宣佈來,並議論些此後的改善,擴充等。是人傳話,晚餐已經在桌佈置了。他們就不不停止說話,向廳堂走。方謀喃喃說:
「我們正談的有趣,是吃飯了!有時候,在我是常常,談話比吃飯更有興趣的。」
陶慕侃說:
「吃了飯盡興談罷,現在的夜是長長的。」
陶嵐沒有同在這席吃。是當他們吃了一半後,又站來,倚在壁邊,笑嘻嘻說:
「我是癡的,不知禮的,我喜歡別人吃飯。聽聽你們高談些什麼,見識見識。」
他們正在談論著「主義」,似這時的青年沒有主義,就根本失掉青年底意義了。方謀底話最,他喜歡每一個人有一種主義,他說,「主義是確定他個人底生命的!指示著社會底前途的機運的,」於是他說他己是信仰三民主義,因為三民主義就是救國主義。「救國的青年,當信仰救國主義,那當信仰三民主義了。」一邊又轉問:
「不知你們信仰什麼?」
於是錢正興興致勃勃,同時做著一種姿勢,叫旁人聽滿意一般,開口說:
「我卻贊資本主義!因為非商戰,不打倒外國。中國已經是歐日本的商場了,中國人底財源的血,已經被他們一口一口吸乾了。別的任憑什麼主義,還是不救國的。空口喊主義,窮人空口喊吃素會佛一樣的!所我不信仰三民主義,我信仰資本主義。惟有資本主義壓倒軍閥;國內的通,實業,教育,發達來。所我為救國,還是首先提倡資本主義,提倡商戰!」
他勁說這裡,眼不瞬的著坐在他對面的這位新客,似引他底贊同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