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蓮——女孩子來校讀書的早晨。
這早晨,蕭澗秋迎橋邊,青年寡婦送橋邊,於是遇著了。這是一個非常新鮮幽麗的早晨,陽光曬的鍍金色,空氣是清冷甜蜜的。田野中的青苗,像頓長了幾寸;橋的河水,悠悠流著,流著;魚已經在清澈的水內活潑爭食了,蕭澗秋將採蓮輕輕抱,放在邊親吻了幾,於是說,
「現在我們校裡罷。」一邊又對那婦人說:
「你回了,你站著,女孩子是不肯走的。」
女孩子依依視了一回母親,又轉臉慢慢了一回蕭澗秋——在弱的腦內,這時已經知這位男子,是等於爸爸一樣的人了。底喜悅的臉孔倒反變惆悵來,婦人輕輕的整一整底衣,向說:
「採蓮,你後聽蕭伯伯底話的,不同別的人鬧,的玩,的讀書,記麼?」
「記的,」女孩子回答。
一時又舉頭向青年說:
「蕭伯伯,學校裡有橘子樹麼?媽媽說學校裡有橘子樹呢?」
婦人笑來,蕭澗秋明白這是引誘的話,回答說:
「有的,我一定買給你。」
於是他牽著底手,離開婦人,一步一步向往校這條路走。幾次回頭的母親,母親幾次回頭來,並遙遠向揮手說:
「,,跟蕭伯伯,晚媽媽就來接你。」
蕭澗秋卻牽的袖子,使不回頭,對說:
「採蓮,校裡是什麼有的,橘子樹,蘋果的花,你知蘋果麼?哎,學校裡還有群的朋友,他們會做老虎,做羊,做老鷹,做雞,一同玩著,我帶你。」
採蓮就他談關於兒童的情來。不久,就變很喜悅的樣子。
了學校底會客室,陶慕侃方謀等其他教師圍攏來。他們稱讚了一會女孩子底面貌,又惋惜了一會女孩子底命運,高聲說。底父親是為國犧牲的。最後,陶慕侃還老老實實拍拍蕭澗秋底肩膀說:
「老弟,你真有救世的腸,你將來會變一尊菩薩呢!」方謀又附著嘲笑說:「將來女孩子一個佳婿,蕭先生還老丈人一般享福呵!」
慕侃急忙答:
「當,當,書籍具由我。」
一邊就跑做了。蕭澗秋又叫了三數個中學部的學生,對他們說:
「領這位妹妹花園,標本室玩一趟罷。」
學生一群圍攏,擁,誰忘記了是一個貧苦的孤女。蕭澗秋在後面:
「倒真像一位Queen吶。」
十點鐘,陶嵐來教英文的功課。首先一女孩子,一見便疼愛了。似乎採蓮的黑眼,比陶嵐底還引人注意。陶嵐摟了一會,問了一些話。女孩子毫不畏縮的答,答的非常簡單,清楚。一會又展開了底手,嫩白的手,竟似荷花剛開放的瓣兒,又在手吻了幾吻。蕭澗秋走來,卻慢慢離開了陶嵐,走近他底身邊,偎依著他。他就問;
「你已記熟了字麼?」
「記熟了。」採蓮答。
「你背誦一遍。」
就緩緩的像不不依背誦了一遍。
陶嵐蕭澗秋同時相對笑了。蕭在底手拍拍,女孩接著問:
「蕭伯伯,那邊唱什麼呢?」
「唱歌。」
「我將來唱的麼?」
「是呀,半就唱了。」
就做非常快樂有希望的樣子。蕭澗秋向陶嵐說:「你底情相同的,喜歡音樂呢。」
陶嵐嬌媚一笑,輕說:「你相同的,你喜歡音樂。」蕭向了一眼,又問女孩子,指著陶嵐說:「你叫這位先生是什麼呢?」
女孩子一時呆呆的,搖搖頭,不知所答。陶嵐卻接著說:
「採蓮,你叫我姊姊罷,你叫我陶姊姊就是了。」
蕭澗秋向陶嵐又睜眼了一,微微愁他底眉,向女孩說:
「叫陶先生。」
採蓮點頭。陶嵐繼續說:
「我做不像先生,我做不像先生,我配做底姊姊,我願永遠做底姊姊。『陶先生』這個稱呼,讓我底哥哥領罷。」
「的,採蓮,你就叫陶姊姊罷。是你後叫我蕭哥哥了。」
「媽媽教我叫你蕭伯伯的。」
女孩子像不解嬌憨辯駁。陶嵐笑說:
「你失敗了。」
同時蕭澗秋搖搖頭。課鈴響了,於是他們三人分離的走向三個教室,帶著各人底滿的。
蕭澗秋幾乎沒有吃這餐中飯,他關了門,在房內走來走。桌是赫赫展著陶嵐一時前臨走時給他的一封信,在信紙面是這麼清楚寫著:
蕭先生:你真我做你底弟弟麼?你不我為愚麼?唉,我何等幸福,有像你這樣的一個哥哥!我底親哥哥是愚笨的——我說他愚笨——假你是我底親哥哥,我決計一世不嫁——一世不嫁——陪著你,伴著你,我服侍著你,你獻身給世的精神,我決願做你一個助手。唉,你為什麼不是我底一個親哥哥?九泉的爸爸喲,你為什麼不養一個這樣的哥哥給我?我怎麼這樣不幸——但,但,不是一樣麼?你不算我底親哥哥麼?我昏了,蕭先生,你就是我唯一的親愛的哥哥。
我底庭底平的空氣,恐怕從此破裂了。母親前是最愛我的,現在不愛我了,為的是我不肯聽底話。我前一極苦悶的時候,我就無端跑母親底身前,伏在底懷內哭來,母親問我什麼緣故,我卻愈被問愈哭,及哭我底淚似乎完了為止。這時母親還問我為什麼緣故,我卻氣喘向說:「沒有什麼緣故,媽媽,我覺己哭呢!」母親還問:「你什麼啊?」「我不什麼,覺己哭呢!」我就偎著母親底臉,母親拍拍我底背叫我幾聲癡女兒。於是我就床睡,或者從此睡了一日一夜。這樣,我底苦悶減少些。是現在,蕭哥哥,母親底懷內還讓我哭麼?母親底懷內還讓我哭麼?我怕走近,呀,叫我向何處哭呢?連眼淚沒處流的人,這是人間最苦痛的人罷?
哥哥,現在我問你,人生究竟是無意義的麼?就隨著環境的支配,像一朵花落在水一樣,隨著水的流,消滅了為止這麼麼?還是應該掙扎一,反抗一,依著己底意志的力底方向奮鬥這麼呢?蕭先生,我一定聽從你的話,請你指示我一條路罷!說不盡別的話,祝你康健!你的永遠的弟弟嵐。
面還附著幾句:
紅葉願永遠保藏,為我倆見面的紀念。是我送你什麼呢?
蕭澗秋不願將這封信重讀一遍,就仔細將這封信拿,放在往日一的那隻抽斗內。
一邊,他又拿了紙,在紙寫:
嵐弟:關於你底情,你底哥哥已詳細告訴過我了。我瞭解了那人,但叫我怎麼說呢?除了我勸你稍稍子寬緩一點,免損傷你己底身體外,我還有什麼話呢?
我常常己對己這麼聲叫:不專計算你己底幸福量,因為現在不是一個求幸福量加增的時候。嵐弟,你為我這話是對的麼?
哪條路,這卻不我答的,因為你己早就實行一條了。不是你已經走著一條了麼?
希望你切勿任來傷害你底身體,勿流過的眼淚。我已數年沒有流過一滴淚,不是沒有淚,——我少時慣會哭的,連吃飯時的飯,熱了哭,冷了又哭。——現在,是我不它流!
末尾,他就草草具他底名字,並沒有加別的情書式的冠詞。
這封信他似乎等不住明陶嵐親來索取,他藉著使底兩翼,仍叫著那位學生,囑他飛似的送。
他走會客室內,寧靜他一種說不的惆悵的。幾位教員正在飯後高談著,卻又談的正是「主義」。方謀一見蕭澗秋進,就勁幾乎手腳亂舞的說:
「喏,蕭先生,我前問他是什麼主義,他總不肯說。現在,我他底主義來了,」蕭同眾人一時靜著。「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底思非常悲觀,他對於中國的政治,社會,一切論調非常悲觀。」
陶慕侃站了來,他似乎為這位忠實的朋友賣一個忠實的力,急忙說:
「不是,不是。他底人生的精神是非常積極的。悲觀豈不是消極了嗎?我底這位老友底態度勇敢積極,我賜他一個名詞,假每人有一個主義的話,他就是一個犧主義者。」
一時點點頭。蕭澗秋緩步在房內走,一邊說:
「主義不是像皇帝賜姓一般隨你們亂給的。隨你們說我什麼,是我終究是我。假我己註釋來,我就這麼說,——我似冬寒夜裡底爐火旁的一二星火花,倏忽便消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