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我當說那位苟觀察禮賢士，卻被繼笑了我一笑，又說我少見怪，不覺悶住了。因問：「莫非內中還有甚麼緣故麼？」繼：「昨日揚州府賈太守有封信來，薦了一個朋友，我這裡實在安插不了，你代我寫封回信，送帳房裡，連程儀一齊送給他。」我答應了，又問：「方纔說的那苟觀察，既不是禮賢士——」我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繼便：「你今是騎馬來的，還是騎驢來的？」我聽了這句話，知他此時有不便說的理，不再問，順口答：「騎馬來的。」後便將別話岔開了。
一時吃過了飯，我就在繼的公桌，寫了一封回書，給帳房，辭了繼來，仍城裡。路著寄我伯父的信，已經有幾了，不免探問探問。就順路走至我伯父公館，先打聽回來了沒有，說是還沒有回來。我正問我的信寄了沒有，忽抬頭見我那封信，還是端端正正的插在一個壁架子，中不覺暗暗動怒，不便同他理論，於是不言，就走了回來。細這底人，何這麼膽，應該寄的信，不拿回我伯母。莫非繼說的話當真不錯，伯父有避過了我麼？又：「就是伯父有避過我，這底人不該擱我的信；難我伯父代過，不代我通信的麼？」來，總不個理。
正在胡思亂的時候，忽一個丫頭走來，說是太太請我，我便走房，見了繼夫人，問有甚。繼夫人拿一雙翡翠鐲子來：「這是人脫的，討價三百兩銀子，不知值不值，請你拿祥珍估估價。」當我答應了，取過鐲子來。
原來這祥珍，是一珠寶店，南京城裡算是數一數二的店。繼與他相熟的，我曾跟著繼，過他兩三次，店裡的人相熟了。當時走他，便請他掌櫃的估價，估三百兩銀子不貴。
未免閒談一會。見他店中一個個的夥計，你埋怨我，我埋怨你；那掌櫃的雖是陪我坐著，卻是無精打彩的。我見這種情形，身走。掌櫃：「閣沒，且慢走一步，我告訴閣一件，有法子麼？」我聽了此話，便依坐，問是甚。堂櫃：「我店裡遇了騙子——」我：「怎麼個騙法呢？」掌櫃：「話長呢。我店裡後面一進，有六七間房子，空著沒有，前幾個月，就貼了一張招租的帖子。不幾，就有人來租了，說是做公館。那個人姓劉，在門口便貼了個『劉公館』的條子，帶了眷來住。坐著轎子外面拜客，在我店裡走來走，就熟了。晚沒有，他常來談。有一，他說有幾件東西，本來是愛的，此刻手中不便，打算拿來變價，問我們店裡不。『是最；不，就放在店裡寄賣。』我們眾夥計，就問他是甚麼東西。他就拿來，是一尊玉佛，卻有一尺五六寸高；還有一對白玉花瓶；一枝玉鑲翡翠意；一個班指。這幾件東西，照我們，頂不過值三千銀子，他卻說賣二萬；倘賣了時，給我們一個九五回。我們明知是賣不掉的，在是寄賣東西，不犯本錢的；又不很佔方，就拿來店面個擺設，就答應了他。擺了三個月，雖有人問過，但是聽見了價錢，嚇的吐舌頭來，從沒有一個敢還價的。有一來了一個人，買了幾件鼻煙壺、手鐲類，又買了一掛朝珠，還的價錢，實在內行；批評東西的毛病，說那東西的處，著實是個行。過兩，又來東西。此鬼混了幾。忽一，同了兩個人來，那玉佛、花瓶、意。我們取來給他。他了，說是通南京城裡，找不這東西來。讚賞了半，便問價錢。我們一個夥計，見他這麼中意，就有同他打趣，他三萬銀子。他說：『東西雖，哪裡值這個價錢，頂不過一個折半價罷了。』閣，你，三萬折半，不是有了一萬五千了嗎？我們見他這等說，為有點望頭了，就連那班指拿來給他，說明白是人寄賣的。他了那班指，十分中意。又說：『就是連這班指，值不那些。』我們請他還價。他說：『我已說過折半的了，就是一萬五千銀子罷。』我們一個夥計說：『你說的萬五，是那幾件的價；怎麼添了這個班指，還是萬五呢？』他笑了笑：『罷，那麼說，就是一萬六罷。』講了半，我們減來減了二萬六，他添了一萬七，未曾，就走了。他走了後，我們還那東西再三細，實在不處，不知他怎麼這麼的價錢。不敢相信，還請了同行的貨老手來，說不過值三四千銀子。他前兩回來買東西，所說的話，沒有一句不內行，這回這重價，未必肯當。來，總是莫名其妙。了明，他又帶了一個人來過，又加了一千的價，統共是一萬八，還沒有。後便來，說是買來送京裡甚麼中堂壽禮的，來一次加一點價，後來加了二萬四。我們連那姓劉的所許九五回，已穩賺了五千銀子了，這就定了易。那人卻拿一張五百兩的票紙來，說是一時沒有現銀，先拿這五百兩定，等十來拿。又說了十期，果他不帶了銀子來拿，這五百兩定銀，他情願不追還；但十內，叫我們千萬不賣了，果賣了，就是賠他二十四萬不答應。我們應允了。他又說易太，恐怕口說無憑，立個憑據。我們依他，照著所說的話，立了憑據，他就了。等了五六不見來，了八的晚，忽半夜裡有人來打門。我們開了門問時，卻見一個人倉倉皇皇問：『這裡是劉公館麼？』我們答應他是的。他便走了進來，我們指引他進。不一會，忽聽見裡面的人號啕哭來。嚇連忙打聽，說是劉老爺接了報，老太太過了。我們還不甚在意。了次日一早，那姓劉的來算還房錢，說即日帶了眷，奔喪回籍，當夜就船，向我們還那幾件東西。我們明就是易的日期，勸他等一。他一定不肯。再四相留，他執意不從，說是我們做生意人不懂規矩，了父母的訃音，是星夜奔喪的，照例昨夜了信，就動身，為收拾行李沒法，已經耽擱了一了。我們見他這麼說，東西是已經賣了，不還他的，在隔一，不兌了銀子給他罷。於是扣了一千兩回，兌了一萬九千銀子給他。他果即日動身，帶著眷走了。至於那個來買東西的呢，莫說十，今一個月了，影子不見。前東來店查帳，曉這件，責我們各同分賠。閣，你那姓劉的，不是故意做這個圈套來行騙麼？有個甚麼法子？」
我聽了一席話，低頭了一，卻是沒有法子。那掌櫃：「我那姓劉的說甚麼丁憂，是假話，這個人一定還在這裡。是有甚法子，找著他？」我說：「找著他是無。他是有東西賣給你的，不過你當，買貴了些，難有甚麼憑據，說他是騙子麼？」那掌櫃聽了我的話，了一，又說：「不，找著那個來買的人。」我：「這個更沒有。他同你立了憑據，說十不來，情願憑你罰定銀，他今不那定銀了，你拿他怎樣？」那掌櫃聽了我的話，是嘆氣。我坐了一會，就走了。
回代明白了手鐲，了一回書，細方才祥珍掌櫃所說的那樁，真是無奇不有。這等騙術，任是甚麼聰明人，入彀；何況那做生意人，知謀「利」，哪裡還念著有個「害」字在後頭呢。又今日見那苟公館送客的一節，究竟是甚麼意思，繼又不肯說來，內中一定有個甚麼情節，巴不夠馬明白了才。
正在這麼著，繼忽裡回公館裡來。方才坐定，忽報有客拜會。繼叫請，一面換衣冠，會客。我在書房裡，不理會。歇了許久，繼才送過客回了進來，一面脫卸衣冠，一面說：「真是愈愈奇了！老弟，你這回南京來，將所有閱歷的，同他筆記來，將來還一部書呢。」我問：「又是什麼？」繼：「晌午時候，你走了，就有人送了一封信來。拆開一，卻是一位制台衙門裡的幕府朋友送來的，信問我幾時在，來拜訪。我因為他是制台的幕友，不便怠慢他，因對來人說：『我本來今日回，就請午舍談談。』打發來人了，我就忙著回來。坐還未定，他就來了。我會他時，他卻沒頭沒腦的說是請我點戲。」我聽這裡，不覺笑來，說：「果奇怪，這老遠的路約會了，卻做這等無謂的。」繼：「哪裡話來！當時我是這個意思，因問他：『莫非是哪一位同寅的喜壽日，送戲？若是此，我總認一個份子，戲是不必點的。』他聽了我的話，笑來，說不是點這個戲。我問他底是甚戲。他在懷裡掏一個折子來遞給我。我打開一，面開著江蘇全省的縣名，每一個縣名底，分注了些數目字，有注一萬的，有注二三萬的，有注七八千的。我了雖有些明白，我不便就說是曉了，因問他是甚意思。他此時炕不坐了，拉了我來，走旁邊貼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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