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我聽繼說，代我寄信與伯父，不覺喜。就問：「怎麼寄法？又沒有住址的。」繼：「個馬封，面標著『通州各屬沿途探投勘荒委員』，沒有個遞不的；再不，遞通州知州衙門，托他轉使。」我聽了喜：「既是那麼著，我索寫他兩封，分兩處寄，總有一封的。」
當繼因晚了，便不城，就在書房裡同我談。我說今日祥珍估鐲子價，被那掌櫃拉著我，訴說被騙的一節。繼歎：「人險詐，行騙乃是常。這件情，我早就知了。你今日聽了那掌櫃的話，知外面這些情節，還不知內裡的情。就是那掌櫃，還在那裡做夢，不知是哪一個騙他的呢。」我驚：「那麼說，哥是知那個騙子的了，為甚不告訴了他，等他或者控告，或者己追究，豈不是件？」繼：「這裡面有兩層：一層是我同他雖認，但不過是因為常買東西，彼此相熟了，通過姓名，並沒有一些情，我何若代他管這閒；二層就是告訴了他這個人，是不追究的。你這騙子是誰？」繼說這裡，伸手在桌子一拍：「就是這祥珍珠寶店的東！」我聽了這話，吃了一嚇，頓時呆了。歇了半晌，問：「他騙，何苦呢？」繼：「這個人本來是個騙子身，姓包，名守。人因為他騙術精明，他的名字讀別了，叫他做包手。後來他騙的發了財了，開了這店。年年的時候，他海，買了一張呂宋彩票回來，被他店裡的掌櫃、夥計們見了，分他半張；他答應了，當即裁半張來。這半張是五條，那掌櫃的了三條；餘兩條，是各夥計們公派了。當銀票割清楚。過幾，電報了，居叫他中了頭彩，是歡喜。海取了六萬塊洋錢回來：他佔了三萬，掌櫃的三條是一萬八，其餘萬二，是眾夥計分了。當這包手，便那掌櫃合些股分在店裡，那掌櫃不肯。他又叫那些夥計合股，誰知那些夥計們，一個個是摟著洋錢睡覺，著洋錢吃飯的，沒有一個答應。因此他懷了恨了，了這個毒手。此刻放著那玉佛、花瓶那些東西，還值三千兩。那姓劉的取了一萬九千兩，一萬九除了三千，還有一萬六，他咬定了店裡眾人分著賠呢。」
我：「這個圈套，難為他怎麼這般周密，叫人一點兒不來。」繼：「其實有一點破綻，不過未曾的時候，誰疑不就是了。他店裡的後進房子，本是他己眷住著的，中了彩票後，他才搬了。了幾個錢，住舒展些的房子，本來是人情。但騰了這後進房子，就應該收拾來，招呼些外路客幫，或者在那裡貴重貨物，這是題中應有義呀，為甚麼就租給別人呢？」我說：「做生意人，本來是處處打算盤的，租幾個房錢，豈不是？並且誰料他約定一個騙子進來呢？我那姓劉的走的時候，東西還了他罷了。」繼：「唔，這還了！還了他東西，了明，那了定的人，就備齊了銀子來易，沒有東西給他，不知怎樣索詐呢！何況又是了筆據給他的。這種騙術，直是妖魔鬼怪逃不他的網羅呢。」
說這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繼房裡，我便寫了兩封信。恰封了，繼來了，當我就將信給他。他接過了，說明就加封寄。我兩個人又閒談來。
我一牽記著那苟觀察送客的，又問來。繼：「你這個人笨！今日吃中飯的時候你問我，我叫你寫賈太守的信，這明明是叫你不問了，你還不會意，問二句。其實我那時候未嘗不說，不過那些同桌吃飯的人，雖說是同，是甚麼藩台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這班人薦的，知他們是甚麼路數。這件雖是人人曉的，我犯不著傳，說我講制台的醜話。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麼緣法，很的，隨便同你談句，是處處——教導呢，我是不敢說；不過處處提點你，等你知些世情。我底比你癡長幾年，門比你又早。」
我：「這是我日夕感激的。」繼：「若說感激，你感激不了許呢。你記麼？你讀的四書，一半是我教的。時候閒書，又不敢叫先生曉，有不懂的方，是來問我。我還記你讀《孟子．動章》：『不於言，勿求於；不於，勿求於氣』那幾句，讀了一不口，急的哭來了，還是我逐句代你講解了，你才記呢。我又不是先生，沒有受你的束脩，這便怎樣呢？」此時我時候讀書，半是繼教我的。雖說是從先生，那先生知每日教兩遍書，記不會打，哪裡有甚麼教法。若不是繼，我至今還是隻字不通呢。此刻他又是這等招呼我，處處提點我。這等人，我今生今世覓二個，怕是難的了！這裡，裡感激不知怎樣才，幾乎流淚來。因說：「這個非但我一個人感激，就是先君、母，是感激的了不的。」此時我苟觀察的，早已忘了，一感激繼，說話中，聲音嚥住了。
繼見忙：「兄弟且莫說這些話，你聽苟觀察的故罷。那苟觀察單名一個才字，人叫他狗才——」我聽這裡，不禁噗哧一聲，笑將來。繼接著：「那苟才前兩年了一個條陳給制台，是講理財的政法。這個條陳與藩台很有礙的，叫藩台知了，很過不，因在制台跟前，狠狠的說了他些壞話，就此黑了。後來那藩台升任了，換了此刻這位藩台，因為他過那個條陳，不肯招呼他，因此接連兩三年沒有差使，窮的吃盡當光了。」
我說：「這句話，怕哥說錯了。我今日裡見他送客的時候，莫說穿的是嶄新衣服，底人四五個，哪裡至於吃盡當光。吃盡當光，怕不夠這麼樣了。」繼笑：「兄弟，你處世日子淺，哪裡知許。那旗人是最會擺架子的，任是窮怎麼樣，還是擺著窮架子。有一個笑話，還是我的底人告訴我的，我告訴了這個笑話給你聽，你就知了。這底人我此刻還著呢，就是那個高昇。這高昇是京城裡的人，我那年進京會試的時候，就了他。他有一對我說一件：說是從前未投著主人的時候，早，茶館裡泡一碗茶，坐過半。京城裡茶館泡茶，兩個京錢，合著外省的四文。是己帶了茶葉呢，一個京錢就夠了。有一，高昇了茶館裡，見一個旗人進來泡茶，卻是己帶的茶葉，打開了紙包，茶葉盡情放在碗裡。那堂的人：『茶葉怕少了罷？』那旗人哼了一聲：『你哪裡懂！我這個是西洋紅毛法蘭西來的龍井茶，這麼三四片就夠了。是泡了幾片，鬧年不喝茶呢。』堂的人，同他泡了。高昇聽了，為奇怪，走過，他那茶碗裡間，飄著三四片茶葉，就是平常吃的香片茶。那一碗泡茶的水，莫說沒有紅色，連黃不曾黃一黃，竟是一碗白冷冷的開水。高昇中，已是暗暗笑。後來又見他在腰裡掏兩個京錢來，買了一個燒餅，在那裡撕著吃，細細咀嚼，像很有味的光景。吃了一個時辰，方才吃完。忽又伸一個指頭兒，蘸些唾沫，在桌寫字，蘸一口，寫一筆。高昇中很為奇，暗這個人何功此，在茶館裡還背臨古帖呢！細細留他寫甚麼字。原來他那裡是寫字，因他吃燒餅時，雖吃的十分，那餅的芝麻，總不免有些掉在桌，他拿舌頭舐了，拿手掃來吃了，恐怕叫人見不，失了架子，所在那裡假裝著寫字蘸來吃。他寫了半字，桌的芝麻一顆沒有了。他又忽在那裡神，像甚麼似的。了一會，忽又像醒悟過來似的，桌子狠狠的一拍，又蘸了唾沫寫字。你為甚麼呢？原來他吃燒餅的時候，有兩顆芝麻掉在桌子縫裡，任憑他怎樣蘸唾沫寫字，總寫他不嘴裡，所他故意做忘記的樣子，又故意做忽醒悟的樣子，桌子拍一拍，那芝麻震了來，他再做寫字的樣子，就了嘴了。」
我聽了這話，不覺笑了。說：「這個怕是有形容他罷，哪裡有這等！」繼：「形容不形容，我不知，是還有文呢。他燒餅吃完了，字寫完了，又坐了半，還不肯。已晌午了，忽一個孩子走進來，對著他：『爸爸快回罷，媽來了。』那旗人：『媽來就來，我回做甚麼？』那孩子：『爸爸穿了媽的褲子來，媽在那裡急著沒有褲子穿呢。』那旗人喝：『胡說！媽的褲子，不在皮箱子裡嗎？』說著，丟了一個眼色，使那孩子快的光景。那孩子不會意，還在那裡說：『爸爸怕忘了，皮箱子早就賣了，那條褲子，是前當了買米的。媽還叫我說：屋裡的米剩了一，喂雞兒餵不飽的了，叫爸爸快買半升米來，才夠做中飯呢。』那旗人喝一聲：『滾你的罷！這裡又沒有誰給我借錢，你來裝這些窮話做甚麼！』那孩子嚇的垂了手，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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