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翻些甚麼來？原來一個翻來是個「母」字，二個是「病」字；我見了這兩個字已經急了，連忙再翻那三個字時，禁不又是一個「危」字。此時嚇我手足冰冷！忙忙的往再翻，卻是一個「速」字，底還有一個字，料來是個「歸」字、「回」字類，無再翻了。連忙懷了電報，門騎了一匹馬，飛似的跑關，見了繼，氣不曾喘定，話說不來，倒繼嚇了一跳。我在懷裡掏那電報來，遞給繼：「哥，這會叫我怎樣！」繼了：「那麼你趕緊回走一趟罷。」我：「今日就動身，十來才，叫我怎麼樣呢！」繼：「兄弟，急呢，是怪不你急，但是你急沒。今水船是斷來不及了，明動身罷。」我呆了半晌：「昨托哥的信，寄了麼？」繼：「沒有呢，我因為一時沒有便人，此刻還在裡書桌子抽屜裡。你令伯知了沒有呢？」我：「沒有。」繼：「你進城罷。令伯處告訴過了，回拿了那信銀子，仍舊趕城來，行李鋪蓋叫他們給你送來。今晚，你就在這裡住了，明日等水船了，就在這裡叫個劃子劃了，豈不便當？」
我聽了不敢耽擱，一匹馬飛跑進城，見了伯父，告訴了一切，又房裡告訴了伯母。伯母歎：「底嬸嬸福氣，有了病，叫侄少爺回；像我這個孤鬼——」說這裡，便嚥住了。憩了一憩：「侄少爺回，等嬸嬸了，還請早點來，我這裡很盼個己人呢。今早給侄少爺說的話，我見侄少爺沒有甚麼推托，正歡喜，誰知為了嬸嬸的，又回。這是我的孤苦命！侄少爺，你這回再南京，還不知見著我不呢！」我正回答，伯父慢騰騰的說：「這回回了，伏伺你母親了，歹在裡，安安分分的讀書，兩年功，等了服，考。不，就捐個監場。我這裡等王俎香的利錢寄了，就給你寄回。還來鬼混些甚麼！孩子們，有甚麼脾氣不脾氣的！前回你說甚麼不歡喜八股，我就很教訓你一頓，見你是個不安分、不就範圍的野子。我們的子侄，誰像你來！」我答應兩個「是」字。伯母：「侄少爺，你無論來不來，請你務必記著我。我雖沒有甚麼處給你，是一場情義。」我方回答，我伯父又問：「你幾時動身？」我：「今日來不及了，打算明日就動身。」伯父：「那麼你早點收拾罷。」
我就辭了來，回取了銀子。那信不著，就撕掉了。收拾過行李，代底人送關。又房裡，別過繼老太太與及繼夫人，不免有些珍重的話，不必細表。當我又騎了馬，走關，見過繼。繼：「你此刻不急，不在路己急個病來！」我：「但我所辦的書啟的，叫哪個接辦呢？」繼：「這個你盡放，其實我抽個空兒，己辦了，何況還有人呢。你這番回，老伯母了，就早點來。這一向盤桓熟了，倒有點戀戀不捨呢。」我就伯父叫我在讀書的話，述了一遍。繼笑了一笑，並不說話。憩了一會，述農來勸慰。
當夜我晚飯不不咽，那裡不知亂的怎麼個樣子。一夜翻來覆，何曾合著眼！還沒亮就來了，呆呆的坐明。走簽押房，繼來了，正在那裡寫信呢。見了我：「早呀！」我：「一夜不曾睡著，早就來了。哥為甚麼這麼早？」繼：「我替你打算了一夜。你這回剩了這一百兩銀子，一路做盤纏回，總了點。了，老伯母的病，又不知怎麼樣，一切醫藥費，恐怕不夠，我正在代你躊躇呢。」我：「費很！這個等回了再說罷。」繼：「這不。萬一回真是不夠，那怎麼樣呢？我這裡寫著一封信，你帶在身邊。不著最，倘是錢時，你就拿這封信我裡。我接我母來的時候，寫了信託我一位同族叔，號叫伯衡的，代我經管著一切租米。你這信給了他，你少，就向他取少，不必客氣。你動身來的時候，帶著給我匯五千銀子來。」我：「萬一我不來呢？」繼：「你怎麼會不來！你當真聽令伯的話，在功麼？他何嘗你在功，他這話是另外有個理，你己不懂，我們旁觀的是很明白的。」說罷，寫完了那封信，又打一顆的圖書，給我。又取過一個紙包：「這裡面是三枝土術，一枝桂，是人送我的，你帶在身邊，恐怕老人著。」我一一領了，收拾來。此時我感激謝的話，一句說不來，不知怎樣才。一會梳洗過了，吃了點。繼：「我們不客氣了。此時江水淺，漢口的水船開早，恐怕早，你先走罷。我昨夜已經代留一隻巡船送你的，情願搖那裡，我們等他。」於是指揮底人，將行李搬巡船。述農過來送行。他同繼兩人，同送我巡船面，還送洋船，我再三辭謝。繼：「述農恐怕有，請先岸罷。我送他一程，還談談。」述農聽說就別了。繼一直送我了關。等了半，水洋船了，停了輪，巡船搖過。我了洋船，安置行李。這洋船一會兒就開的，繼匆匆別。
我經過一次，知長江船人是最雜的，這回偏又尋不房艙，坐在散艙裡面，守著行李，寸步不敢離開。幸過了一夜，二午早就了海了，由客棧的夥伴，招呼我洋涇濱謙益棧住。這客棧是廣東人開的，棧主人叫做胡乙庚，招呼甚。我托他打聽幾時有船。他查了一查，說：「等三四呢。」我越發覺急焚，是沒法的，日裡猶坐在針氈一般，走外面散步消遣。
卻說這洋涇濱各客棧，差不是開在沿河一帶，有這謙益棧是開在一個巷子裡面。這巷子叫做嘉記衖。這嘉記衖，前面對著洋涇濱，後面通五馬路的。我門時，便望後面踱。剛轉了個彎，忽見路旁站著一個年輕男子，手裡抱著一個鋪蓋，還放著一個鞋籃。旁邊一個五十歲的婦人，在那裡哭。我不禁站住了腳，見那男子管惡狠狠的望著那婦人，一言不發。我忍不住，便問是甚麼。那男子：「我是蘇州航船的人。這個老太婆來趁船，沒有船錢。他說海來尋他的兒子，尋著他兒子，就照付的了。我們船主人就趁了他來，叫我拿著行李，同尋他兒子收船錢。誰知他一會又說在甚麼來水廠，一會又說在甚麼高昌廟南鐵廠，害我跟著他跑了二三十的冤枉路，哪裡有他兒子的影兒！這會又說在甚麼客棧了，我又陪著他這裡，客棧問過了，還是沒有。我哪裡還有工夫跟他瞎跑！此刻他還了我的船錢，我就還他的行李。不，我有拿了他的行李，船代的了。你此刻已經兩點鐘了，我中飯還沒有吃的呢。」我聽了，又觸動了母子情，暗這婦人此刻尋兒子不著，中不知怎樣的著急，我母親此刻病在床，盼我回，怕比他還急呢。便問那男子：「船錢少呢？」那男子：「四百文就夠了。」我就在身邊取四角洋錢，給他：「我代他還了船錢，你還他鋪蓋罷。」那男子接了洋錢，放鋪蓋。我又取六角洋錢，給那婦人：「你吃頓飯。是尋你兒子不著，還是回蘇州罷，等打聽著了你兒子底在那裡，再來尋他未遲。」那婦人千恩萬謝的受了。我便不顧。
走馬路逛逛，繞了個圈子，方才回棧。胡乙庚迎著：「方纔你房裡，誰知你了。明晚有船了呢。」我聽了不勝喜，便：「那麼費代我寫張船票罷。」乙庚：「，。」說罷，讓我帳房裡坐。見他兩個兒子，在那裡唸書呢，我隨意考問了他幾個字，甚覺聰明。便閒坐給乙庚談，說方纔那婦人的。乙瘐：「你給了錢他麼？」我：「代他給了船錢。」乙庚：「你了他當了！他那兩個人便是母子，故意串這個樣兒來騙錢的。次萬不給他！」我不覺呆了一呆：「還不緊，他騙了，是拿來吃飯，我當給了化子就是了。但是怎麼知他是母子呢？」乙庚：「他時常在這些客棧相近的方做這個戲，我碰見過幾次了。你們過路的人，雖懂他的話，卻辨不他的口音。像我們在這裡久了，一一聽來的。若說這婦人是從蘇州來尋兒子的，是蘇州人，該是蘇州口音，航船的人是本幫、蘇幫居。他那兩個人，是一樣的寧波口音，還是寧波奉化縣的口音。你試細他，面目還有點相像呢，不是母子是甚麼？你說當給了化子，他總是拿吃飯的，知那婦人並未十分衰頹，那男子更是強壯的時候，為甚麼那婦人不來幫傭，那男子不做個買賣，卻串了來，做這個勾當！還憐他麼？」此時氣甚短，客棧裡的飯，又格外早些，說話間，茶房已經招呼吃飯。我便己房裡，吃過晚飯，仍帳房裡，給乙庚談，談至更深，方才就寢。
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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