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母親安無恙，便前拜見。我母親吃驚怒：「誰叫你回來的，你接了我的信麼？」我：「有吳老太太帶的回信是收的，並沒有接二封信。」我母親：「這封信發了半個月了，怎麼還沒有收？」我此時不及查問寄信及電報的，拜見過母親後，又過來拜見嬸娘。我那一位堂房姊姊從房裡來，彼此相見。原來我這位嬸娘，是我母親的嫡堂妯娌，族中少人，有這位嬸娘我母親最相。我的這位叔父，在七八年前，早就身故了。這位姊姊就是嬸娘的女兒，前年嫁的，年那姊夫死了。母女兩人，恰是一對寡婦。我母親因為我門了，所接裡來住，一則彼此有個照應，二則解寂寞。表過不提。
當我一一相見已畢，才問我母親給我的是甚麼信。我母親歎：「這話一言難盡。你老遠的回來，歇一歇再談罷。」我：「孩兒從接了電報後，慌意亂——」這句話還沒有往說，我母親驚：「你接了誰的電報？」我吃驚：「這電報不是母親叫人打的麼？」母親：「我何嘗打過甚麼電報！那電報說些甚麼？」我：「那電報說的是母親病重了，叫孩兒趕快回來。」我母親聽了，對著我嬸娘：「嬸嬸，這又是他們怪的了。」嬸娘：「打電報叫他回來罷了，怎麼還咒人病重呢！」母親問我：「你今岸回來的時候，在路有遇見甚麼人沒有？」我：「沒有遇見甚麼人。」母親：「那麼你這兩先不，等商量定了主意再講。」
我此時滿腹狐疑，不知究竟為了甚麼，又不十分追問，搭訕著檢點一切行李，說些別後的話。我南京後的情節，一一告知。我母親聽了，不覺淌淚來：「不是吳繼，我的兒此刻不知流落甚麼樣子了！你此刻還打算回南京麼？」我：「原打算回的。」我母親：「你這一回來，不定繼那裡另外請了人，你不是白回麼？」我：「這不見。我來的時候，繼還再三叫我早點回呢。」我母親對我嬸娘：「不我們同南京了，倒乾淨。」嬸娘：「是的，侄少爺已經回來了，終久不不露面，且這些冤鬼打發開了再說罷。」我：「底裡了甚麼？嬸嬸，告訴了我罷。」嬸娘：「沒有甚麼，因月落了幾雨，祠堂裡被雷打了一個屋角，說是修理。這裡的族長，就是你的叔公，倡議眾人分派，派你名一百兩銀子。你母親不肯答應，說是族中人丁不少，修理這點點屋角，不過幾十弔錢的，怎麼派我們一百兩來！就是我們全承認了修理費，不了這些。從此後，就鬧個不休。還有許零碎的，此刻一言難盡述。後來你母親沒了法子，推說等你回來再講，從說這句話，就安靜了幾。你母親就寫了信知照你，叫你且不回來。誰知你又接了甚麼電報。來這電報是他們打，騙你回來的，所你母親叫你這幾不露面，等定了對付他們的法子再講。」我：「本來我們族中人類不齊，我早知的。母親說了南京，這是避一法。且等我慢慢個主意，先發付了他們。」我母親：「憑你怎麼發付，我是不拿錢的。」我：「這個。我們己的錢，怎麼肯胡亂給人呢。」嘴裡是這麼說，我裡早就打定了主意。先開了箱子，取那一百兩銀子，給母親。母親：「就這點麼？」我：「是。」母親：「你先寄過五十兩回來，那五千銀子，就是五厘週息，有二百五十兩呀。」我聽了這話，伯父對我說，王俎香借三千的話，說了一遍。
我母親默默無言。歇了一會，色晚了，老媽子弄晚飯來吃了。掌燈，我母親取一本帳簿來：「這是運靈柩回來的時候，你伯父給我的帳。你且，是些甚麼開銷。」我拿過來一，就是張鼎臣來的盤店那一本帳，內中一柱一柱列的很是清楚。後來就是我伯父寫的帳了。見頭一筆就付銀二百兩，底注著代應酬；後是幾筆不相干的零帳；往又是付銀三百兩，注著代應酬；像這麼的帳，不七八筆，付了一千八百兩。後來又有一筆是付找房價銀一千五百兩。我莫名其妙：「甚麼找房價呢？」母親：「這個是你伯父說的，現在這一所房子是祖父遺的東西，應該他們弟兄三個分住。此刻他及你叔叔是門的人，這房子分不著了，估價來，值二千銀子，他叫我將來估了價，房價派了來，這房子就算是我們的了，所取一千五百銀子，他了七百五，還有那七百五是寄給你叔叔的。」我：「還有那些金子呢？」母親：「哪裡有甚麼金子，我不知。」這一番回答，我中猶照了一面鏡子一般，前後的，了明白，眼見甚麼存莊生息的那五千銀子，有九分靠不住的了。中的族人又是這樣，不依了母親的話，搬南京罷。中暗暗打定了主意。
忽聽外面有人打門，砰訇砰訇的打很重。丫頭名叫春蘭的，開了門，外面便走進一個人來。春蘭翻身進來：「二太爺來了！」我，母親：「你且不露面。」我：「不緊，醜媳婦總見翁姑的。」說著了。母親還攔時，已經攔我不住。我走外面，見是我的一位嫡堂伯父，號叫子英的，不知在那裡吃酒吃的滿臉通紅，反背著雙手，躄蹩著進來，向前走三步，往後退兩步的，在那裡朦朧著一雙眼睛。一見了我，便：「你——你——你回來了麼？幾——幾時的？」我：「方纔的。」子英：「請你吃——」說時遲，那時快，他那三個字的一句話還不曾說了，忽舉那反背的手來，拿著明晁晁的一刀，劈頭便砍。我連忙一閃，春蘭在旁邊哇的一聲，哭將來。子英：「你——你哭，先完了你！」說著提刀撲將過，嚇春蘭哭喊著飛跑了。
我正前勸時，不料他立腳不穩，訇的一聲，跌倒在，叮噹一響，那刀已經跌在二尺外。我中又氣，又惱。見他躺在，亂嚷來：「反了，反了！侄兒子打伯父了！」此時我母親、嬸娘、姊姊，來了。我母親氣面白青，一句話沒有，嬸娘是徬徨失措。我便前攙他來，一面說：「伯父有話的說，不動怒。」我姊姊在旁：「伯父來罷，這冷呢。」子英：「冷死了，少不了你們抵命！」一面說，一面來。我：「伯父底為了甚麼情動氣？」子英：「你不管我，我今輸的狠了，見一個殺一個！」我：「不過輸了錢，何必這樣動氣呢？」子英：「哼！你知我輸了少？」我：「這個侄兒哪裡知。」子英忽裡直跳來：「你賠還我五兩銀子！」我：「五兩怕不夠了呢。」子英：「我不管你夠不夠，你老子是發了財的人！你今沒有，就拚一個你死我活！」我連忙：「有，有。」隨手在身邊取一個皮夾來一，裡面剩了一元錢，七八個角子，便一齊傾了來：「這個先送給伯父罷。」他伸手接了，拾那刀子，一言不發，來就走。我送他，順便關門。他卻回過頭來：「侄哥，我不過借來做本錢，明日贏了就還你。」說著了。我關了門，重復進內。我母親：「你給了他少？」我：「沒有少。」母親：「照你這樣給來，除非真是發了財；怕發了財，供應他們不呢！」我：「母親放，孩兒有理。」母親：「我的錢是不動的。」我：「這個。」當又子英拿刀拚命的話，說笑了一番，各歸寢。
一夜無話。明日我檢了繼給我的信，走繼裡，見了吳伯衡，了信。伯衡過：「你少呢？」我：「請先借給我一百元。」伯衡依言，取了一百元給我：「不夠時再來取罷。繼信說，盡盡少，隨時應付的呢。」我：「是，是，了不夠時再來費。」辭了伯衡回，暗暗安放了，就尋那一位族長叔公。此人是我的叔祖，號叫做借軒。我見了他，他先就說：「了，了！你回來了！我正盼著你呢。個月祠堂的房子了毛病，說各房派了銀子修理，誰知你母親一毛不拔，耽擱此刻還沒有動工。」我：「估過價沒有？底少銀子才夠呢？」借軒：「價是沒有估。此刻雖是派些，修了，餘來仍舊派還的。」我：「何妨叫了泥水木匠來，估定了價，公派呢？不，是子孫，誰了，誰少了，不。其實就是我一個人承認修了，在祖宗面，原不緊；不過在眾兄弟面，像我一個人獨佔了面子，反為覺不。老實說，有了錢，與其這樣化的吃力不討，我倒不拿來孝敬點給叔公了。」借軒拊掌：「你這話一點不錯！你了一回門，怎麼就練這麼明白了？我說非你回來不行呢。尤雲岫他還說你純是孩子氣，他那雙眼睛不知是怎麼生的！」我：「不呢，還不著回來。因為接了母親的病信，才趕著來的。」借軒沉吟了半晌：「其實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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