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裡面，見已經另外騰一間空房，支了四個床鋪，被褥已開。老太太繼夫人，不在裡面，有我們的一人。問來，方知老太太酒了，已經睡了。繼夫人有點不過，我姊姊強他睡了。
當母親便問我今見了伯父，他說甚麼來。我：「沒說甚麼，不過就說是叫我兼祧，將來他的當便是我的；縱使他將來生了兒子，我是個長子。這兼祧的話，伯母病的時候先就同我說過，那時候我還當他是病中急的話呢。」姊姊：「怕不止這兩句話呢。」我：「委實沒有別的話。」姊姊：「你不瞞，你今日回來的時候，臉顏色，我早來了。」母親：「你不為了那金子銀子淘氣，那個有我他算帳。」我：「這個孩兒怎敢！其實母親不必算他，有的伯父會還我們，沒有的，算是白算。孩兒的學本來，那裡希罕這幾個錢！」姊姊：「你的志氣是的，老人一生勤儉積攢來的，不拿來糟蹋了。」我笑：「姊姊向來說話我是最佩服的，今日這句話，我膽駁一句了。這錢，不錯，是我父親一生勤儉積來的，兄弟積了錢給哥哥了，還是在裡一般，並不是叫外人了，這又怕甚麼呢。」母親：「你便這麼量，我不行！」我：「這又何苦！算帳來，未免總傷了氣，我這件暫時且不必提。倒是兼祧這件，母親怎樣？」母親便姊姊商量。姊姊：「這個答應了他。是繼這裡又有，必商量一個兩便法方。」母親對我說：「你聽見了，明日你商量。」我答應了，便退了來，繼還在那裡書呢。我便：「哥怎麼還不睡？」繼：「早呢。怕你路辛苦，早點睡了。」我：「在船沒是睡，睡的太了，此刻倒不倦。」兩個人又談了些鄉的，方才安歇。
一宿無話。次日，我便伯父那裡，告知已同母親說過，就依伯父的辦法就是了。是繼那裡書啟的丟不，怕不在這裡。伯父：「你不必在這裡，不過空了的時候來；了開吊殯那兩，你來招呼就是了。」因為今是頭七，我便靈前行過了禮，推說有，就走了回來，匠人收拾房子。進見了母親，告知一切。母親正在那裡料理，伯父那裡呢。我問：「嬸嬸、姊姊麼？」姊姊：「這位伯娘，我們又不曾見過面的，他一輩子不回鄉，我他靈前叩了頭，他做鬼不知有我這個侄女，倒他鬧糊塗了呢，做甚麼！至於伯父呢，未必記著這個弟婦、侄女，不消說，更不了。」一時我母親動身，來轎了。我便約了姊姊收拾房子，又同書房裡。姊姊：「進罷，回來有客來。」我：「繼關了，沒有客；就是有客，在外面客堂裡，這裡不來的。我有話姊姊說呢。」姊姊坐，我便昨日兩次見伯父說的話，告訴了他。姊姊：「我就早知的，幸沒有做討厭人。伯娘，我娘說呢，被我止住了；不，了，還說我母子沒處投奔，他那裡討飯吃呢。」說著，便進了。將近吃飯的時候，母親回來了。我等吃過飯，便騎了馬關拜望各同，彼此敘了些別後的話。傍晚時候，仍舊趕了入城。過一，那邊房子收拾了，我便置備了些木器，搬了過。老太太還忙著張羅送蠟燭鞭炮，雖不十分熱鬧，卻樂了一。半繼回來了，我便那匯票給他，連我那二千，叫他存莊。
晚仍在書房談。我一，因問：「昨日母伯那邊回來，說著一件奇：伯那邊本有兩個姨娘，卻不見了。母問一聲，伯便回說不必提了。這兩個姨娘我見過來，不知底怎麼個情節？」繼：「這件我本來不知，卻是酈士圖告訴我的。令伯那位姨娘，本來就是秦淮河的人物，一個底人幹了些曖昧的，怕不是一的了。那忽約定了逃走，他便叫那底人雇一隻船在江邊等著，卻衣服、首飾、箱籠偷著給那底人，叫他運船。等了晚，己便偷跑了來。江邊，誰知人沒了，船沒了，不必說，是那底人撇了他，東西拐走了。了此時，他卻又回不，沒了主意，便跳水裡死了。你令伯直二日亮，才知丟了人，查點東西，卻失了不少，連忙著人四處找尋。了午，那救生局招人認屍的招帖，已經貼遍了城廂內外，令伯叫人，果是那位姨娘。既認了，又不不，買了一口簿棺，他殮了。令伯母的病，本來已漸有色，了這件，他一氣一個死，說這些當老婆的，沒有一個貨。那時不是還有一個姨娘麼？那姨娘聽了這話，便回嘴說：『別人干了壞，偷了東西，太太犯不著連我罵在裡面！』這裡頭不知又鬧了個怎麼樣的翻覆，那姨娘便吃生鴉片煙死了。夫妻兩個，又鬧來。令伯又偏偏找了兩件偷不盡的首飾，給那姨娘陪裝了。令伯母知了，硬開棺取回，令伯急急的叫人抬了。夫妻兩個，整整的鬧了三四，令伯母便倒了來。這回的死，竟是氣死的！」我聽了中暗暗慚愧，己中了這種醜，叫人拿著當新聞傳說，豈不是個笑話！因此默默無言。
繼便別話岔開，又談那換帖的。我便追問，問那燒了帖子後便怎樣。繼：「這一個被他燒了帖子，連忙趕回，拿他那一份帖子來燒了。誰知找了半，找不著，早就不知那裡了。你這沒了法了罷，誰知他卻異開，另外弄一張紙燒了，卻又拿紙包，叫人送還他。」我笑：「法子倒。是人換了帖，卻人的帖子丟了，就見不是誠相的了。」繼：「丟了算甚麼！你還不見那些新翰林呢，京後，一處打一處勢，就一處換一處帖，他存來，等衣錦還鄉的時候，還另外僱人抬帖子呢。」我：「難隨處丟了？」繼：「豈敢！我不懂那些人騙不怕的，那些新翰林同他點了點頭，說了句話，便為榮幸的了不。求著他一副對子，一扇子，那就視同拱壁，不管他的字歹。這個風氣，廣東人最利害。那班洋行買辦，他們向來是羨慕外國人的，無論甚麼，說是外國人，甚至於外國人放個屁是香的。說中國來，是沒有一樣的，甚至連孔夫子是個迂儒。他懂八股不是槍炮，不仗著他強國的，卻不知怎麼，見了這班新翰林，又那樣崇敬來，轉彎托人認識他，送錢他，請他吃，請他喝，設法同他換帖，不過為的是求他寫兩個字。」我：「求他寫字，何必換帖呢？」繼：「換了帖，他寫款來，便是兄弟的稱呼，誇耀於人呢。最奇怪的：這班買辦平日是一錢命的，有甚麼窮親戚、窮朋友投靠了他，承他的情，薦在本行做做西崽，賺幾塊錢一個月，臨了在他帳房裡吃頓飯，他還按月算飯錢呢。見了那班新翰林，他就一百二百的濫送。有一位廣東翰林，叫做吳日昇，路過海時，住了幾個月，他走了後，打掃的人在他床底掃來兩籮帖子。後來一個姓蔡的，在海住了幾時，臨走的時候，少兄弟送他船。他卻一個箱子扔黃浦江裡，對眾人說：『這箱子裡是諸君的帖，我帶了回沒處放，不扔了的乾淨。』弄那一班兄弟，一齊掃興。過三年，新翰林又產了，又海來了，他們前卻又忘了。你奇怪不奇怪！」
我：「原來點了翰林打一個勢，無怪那些人死勁的功了。惜我不是廣東人，我若是廣東人，我一定功點個翰林，打個勢。」繼笑：「不是廣東人何嘗不打勢。還有一種靠著翰林，周遊各省打勢的呢。我還告訴你一個笑話：有一個廣東姓梁的翰林，那時還是何宋做閩浙總督，姓梁的是何宋的晚輩親戚，他仗著這個靠山，就跑福州打勢。他是制台的親戚，送錢給他了。有一位福建糧姓謝，便送了他十兩銀子。誰知他老先生嫌少了，當時雖受了來，他卻換了一個封筒的簽子，寫了『代茶』兩個字，旁邊注一行字，寫的是：『翰林院編修梁某，借糧庫內贏餘代賞。』叫人送給糧衙門門房。門房接著了，不敢隱瞞，便拿回了那位謝觀察。那位謝觀察笑了一笑，收了回來，便傳伺候，即刻見制台，這封套銀子請制台了，還請制台的示，應該送少。何宋怒，即刻他叫了來一頓罵，逼著他親糧衙門請罪；又逼著他滿城文武所送的禮一一退了，不許留一份。不，你單退了糧的，別人的不退，是甚麼意思。他受了一場沒趣，整整的哭了一夜。明日糧那邊謝罪，又所收的禮，一一的退了，悄悄的走了。你說笑不笑！」我：「這件是有的，內中恐怕有不實不盡處。」繼：「怎麼不實不盡？」我：「他整整的哭了一夜，是他一個人的，有誰見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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