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繼對我說：「我日來了個闈差，怕是分房，請一個朋友裡面幫忙，所打電報請你回來。我又恐怕你荒疏了，所這課卷試你一試，誰知你的眼睛竟是很高的，此刻我決意帶你進。」我：「記那八股的範圍格局，那文章的魄力厚薄，氣機暢塞，詞藻枯腴，筆仗靈鈍，古文時文，總是一樣的。我時文雖荒了，當日曾入過他那範圍的，怎會就忘了，況且我古文還不肯丟荒的。但是怎夠同著進？這個頑意兒，卻沒有幹過。」繼：「這個奉屈的了，那扮人模樣混進。」我：「約是房官，帶人進的了？」繼：「豈但房官，是內簾的帶人進的。常有了裡面，派定了，又更動來的。我曾記有過一回，一個已經分定了房的，憑空又撤了，換了一個收掌。」我：「這又為甚麼？」繼：「他一了這差使，便在外頭通關節，收門生，誰知臨時鬧穿了，所弄這個笑話。」
我：「這科場的防範，總算嚴密的了，內中的毛病，我總不免。」繼：「豈但不免，並且千奇百怪的毛病，層不窮。有偷題目的，有傳遞文章進號的，有換卷的。」我：「傳遞先不說他，換卷是怎樣換法呢？」繼：「通了外收掌，初十卷場，這卷先不解，在外面請人再一篇，譽了，等進二場時給他換了。廣東有了闈姓一項，便又有壓卷及拆彌封的毛病。廣東曾經鬧過一回，一場失了十三本卷子的。你這十三個人是哪裡的晦氣。這種毛病，不與房官相干，房官有一個關節是毛病。」我：「這個頑意兒我沒幹過，不知關節怎麼通法？」繼：「不過預先約定了幾個字，在破題，我見了便薦罷了。」我：「這麼說，中不中還不必呢。」繼：「這個。他中，通主考的關節。」
我：「還有一層難處，比這一本不落在他房裡呢？」繼：「各房官是聲氣相通的，不落在他那裡，別房找；別房落他那裡的關節卷子，聽人來找。最怕遇見一種拘迂古執的，他己不通關節，別人通了關節，不敢被他知。那種人的房，叫做黑房。卷子不落在黑房裡，或者這一科沒有黑房，就不緊了。」我笑：「哥還是做黑房，還是做紅房？」繼：「我在這裡，絕不結紳士，就是同寅中我往來少，固沒有人來通我的關節，我不關節。了裡面，我卻不做甚麼正顏厲色的君子，討人厭，有人來尋甚麼卷子，管叫他拿。」我笑：「這倒是取巧的辦法，正人做了，人做了。」繼：「你不知，黑房是做不的。現在新任的江寧府何太尊，他是翰林身，在京裡時有一回會試分房，他同人通了關節，就是你那個話，偏偏這本卷子不曾他房裡。他正在那裡設法搜尋，巧來了一位別房的房官是個老翰林，著名的是個清朝孔夫子，沒有人不畏憚他的。這位何太尊不知怎樣一時糊塗，就對他說有個關節的話。誰知被他聽了，便嚷來，說某房有關節，回總裁。登時鬧的各房知了，圍過來，見是這位先生吵鬧，不敢勸。這位太尊急了，個阻止他的法子，哪裡來，對他揖打拱的求饒。他哪裡肯依，說甚麼『皇掄才典，怎容你們為鬼為蜮！照這樣做來，屈煞了少寒畯，這個非回明白了，認真辦一辦，不足警將來』。何太尊了此時，人急智生，忽的一，直跳來，雙眼瞪直了，口中呼叫，說神說鬼的，便裝瘋來。那位老先生還冷笑：『你便裝瘋，須瞞不過。』何太尊更急了，便取桌的裁紙刀，飛舞來，嚇的眾人倒退。他又是東奔西逐的，忽又撩衣服，在己肚子劃了一刀。眾人才勸住了那位老先生，說他果真瘋了，不哪裡肯己戳傷身子。那位老先生才沒了說話。當時回明了，開門他扶了，這才了。你，己做君子，立崖岸，卻不顧害人，這又何苦呢。」我：「這一場風波，確是鬧的不。那位先生固太過，士人進身始，即賄求，將來身做官的品行，就了。」繼：「這個固是正論，『八股』取士，那『八股』的就何嘗是正人！」
說話時，春蘭來說午飯已經開了，我就別了繼，過來吃飯，告訴母親，說進場卷的話。母親：「你有本人的卷，何不己中一個？你此刻了服，該回趕考，歹掙個秀才。」我：「掙了秀才，還望舉人；掙了舉人，又望進士；掙了進士，又望翰林；不點翰林還，萬一點了，兩吊銀子的傢俬，不幾年，光了；再沒有差使，還不是仍處館。這些身外的功名，他做甚麼呢？」母親：「我一句話，便惹了你一套。這樣說，你是不望進的了。則你從前還讀書做甚麼？」我：「讀書求明理達，何必為了功名才讀書呢。」姊姊：「兄弟今番童生進場卷，將來中了幾個來，再是他們中了進士，點了翰林，卻是兄弟的門生了。」我笑：「果照姊姊這般說，我後不再考試了。」姊姊：「這卻為何？」我：「我考試，未必就中，倘遲了兩科，我所薦中的已了身，萬一我中在他們手裡，那時候明裡他是我的老師，暗裡實在我是他的老師，那才不值呢。」
吃過了飯，我打算回侶笙，又告訴了他方纔的話。姊姊：「他既這樣說，就不必退還他罷。做人該爽直的方，爽直些才，若是太古板，不入時宜。」母親：「他才說他的太太來，你回拜他，先他說明白，千萬不同他那個樣子，穿了衣服來，累我們穿了陪他。」我：「我說若是穿了衣服，我們擋駕不會他，他不穿了。」說罷，便來，藩台衙門裡，會了侶笙。見他在那裡草稿。我問他甚麼。侶笙：「這裡制軍的折稿。衙門裡幾位老夫子弄不，就委了方伯，方伯又轉委我。」我：「是甚麼奏稿，這般煩難？」侶笙：「這有甚麼煩難，不過為了前回法越役，各處招募了些新兵，定了，又遣散了；募時與散時，經奏聞。此時有個廷寄來，查問江南軍政，就是這件一個復折罷了。」我又母親的話，述了一遍。侶笙：「本來應該穿衣過的，既老伯母分付，就恭敬不從命了。」我又問是幾時來。侶笙：「本來早該請安了，因為未曾先容，所不敢冒昧。此刻已經達了，就是明過來。」
我：「尊寓在哪裡？」侶笙：「這署內閒房盡著，承方伯的意，指撥了兩間，安置捨眷。」我：「秋菊沒有跟了來麼？」侶笙：「他已經嫁了人，何跟來。前接了信，已經生了兒子了。這孩子倒，頗知點歹。據內人說，他從嫁後，不像那般蠢笨了，聰明了許。他裡供著端甫你的長生祿位，旦夕香花供奉，朔望焚香叩頭。」我驚：「這個何使！快寫信叫他不此。況且這件是王端甫打聽來的，我在旁邊不過代他傳了幾句話，怎麼這樣來。他供，供端甫就夠了，攀我來做甚麼呢。」侶笙笑：「孩子這樣，是他一點窮，由他幹罷了，又不費他甚麼。」我：「並且無謂很！他管那樣僕僕亟拜，我這裡一點不知，彼有所施，我無所受，徒對了那木頭牌子拜，何苦呢！」侶笙：「這是他於至誠的，諒來止止他不住，年端甫接了眷海，秋菊那孩子時常幫忙；眷入宅時，房子未免另外裝修油漆，是他男人做的，並且不敢收受工價，連物料是送的。這雖是，見他知恩報恩的誠，我倒很喜歡。」我：「施恩莫望報，何況我這個斷不算恩，不過是個路見不平，聊助一臂意罷了。」侶笙：「你便己做君子，施恩不望報；卻不責他人必為人，受恩竟忘報呀。」說我笑了，中總是悶悶不樂。辭了回來，告訴姊姊這件。母親、嬸嬸一齊說：「你快點叫他寫信止住了，不折煞你這孩子！」姊姊笑：「那裡便折煞，他此，不過是盡他一點罷了。」
我：「這樣說來，我初南京時，伯父差了，伯母又不肯見我，倘不遇了繼，怕我不流落在南京；幸遇了他，不但解衣推食，並且那一處不受他的教導，我應該供繼的長生祿位了？」姊姊笑：「枉了你是個讀書明理人！這種不過是愚所為罷了。豈不聞『士為知己者死』？又豈不聞『國士遇我，國士報』？從古英雄豪傑，受人意外恩時，何嘗肯一個『謝』字！等他後來行他那報恩志時，卻是驚動的手段，這才是叫做報恩呢。據我，繼待你，那給你館招呼你一層，不過是朋友情應有義；倒是他那隨時隨教誨你，無論文字的紕繆，處世的機宜，知無不言，這一層倒是遇不求的殊恩，不不報的。」我：「拿甚麼報他呢？」姊姊：「比你今番跟他卷子，放眼光，拔取幾個真才，本房裡中的比別房些，內中中的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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