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聽那些漢口人說甚麼，吃醋吃這個樣子，才算是個會吃醋的；又有個說，他必有了這個本，才做夫人；又有個說，這有甚麼希奇，你做了督辦，你的婆子會這樣辦法。我一路聽不明不白。一直走字號裡，有一班伙友接待，不消細說。我稽查了些帳目，掉動了兩個人。與眾人談，方才知那艘輪船直放水的緣故，怪不人三三兩兩，當新聞傳說，說甚麼吃醋吃醋；照我來，這場醋吃的，怕長江的水變酸了呢！
原來這一輪船公司有一個督辦，總公司在海，督辦在海了。這回那督辦漢口來勾當公，這裡分公司的總理，是巴結他的了。那一位督辦，年紀雖，卻還色未死。有一門拜客，坐在轎子裡，走一條甚麼街，見一門首，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生十分標緻。他在眼裡，記在，回分公司裡，便說來。那總理巴結他，便問了街名及門口的方向，著人打聽。打聽了幾，容易打聽著了，便挽人對那姑娘的父母說，代督辦討他做。漢口人最是勢利，聽見說督辦，何不樂從。奈這姑娘雖未嫁，卻已是許了人的人。總理聽說，便著人叫了那姑娘的老子來，當面他商量，叫他先女兒送公司裡來，等督辦過，果對了，另有法子商量；雖許了人，不緊的。這是那總理，恐怕督辦遇見的不是這個人，己打聽錯了的意思。那姑娘的老子：「他女孩子害臊，怕不肯來，你。」總理：「我明請督辦在這屋裡吃菜。」又指著一個窗戶：「這窗戶外面是個走廊，我們約定了時候，等吃菜時，叫你女兒在窗戶外面走過便是，又不當面他。」那姑娘的老子答應著，約了時候了。回裡，他婆子商量。何騙女兒呢？來，沒有法子，直說了。誰知他女兒非但不害臊，並且聽見督辦討他做姨太太，歡喜甚麼似的，一口便答應了。
了明，一早來，著意打扮，渾身換過衣服，又穿一條撒腿褲子。打扮了，便盼太陽落山。了午四點鐘時，他老子叫了一乘囚籠似的轎子，叫女兒坐了；己跟在後頭，直抬公司門前歇。他老子悄悄領他走了進。那門的人，是總理預先知照過的，所並無阻擋。那位姑娘走走廊窗戶外面，故意對著窗戶裡面嫣一笑，俄延了半晌。此時總理正在那裡請督辦吃菜，故意請督辦坐在正對窗戶的一椅子。此時吃的是英腿蛋，那督辦叉子托了一個整蛋，低頭正往嘴裡送，猛瞥見窗外一個人，便連忙那蛋往嘴裡一送，意思快點送嘴裡，快點抬頭來；誰知手忙腳亂，蛋送歪了，在鬍子一碰，碰破了那蛋，糊的滿鬍子的蛋黃，他己還不覺著。抬頭見那人，正在笑呢。回頭對總理：「莫非我在這裡做夢？」總理：「明明在這裡吃菜，怎麼是做夢。」督辦：「我前見的那姑娘，怎麼會跑這裡來？還不是做夢麼。」說完，再回頭時，已不見了。
督辦：「惜，惜走了。不，請他來吃兩樣。他既來，來總肯吃的。」總理聽了，連忙親離座，來招呼，幸他父女兩個還不曾走。總理便對那姑娘的老子：「督辦請你女兒吃菜，但不知他肯吃不肯？」他老子：「督辦賞臉，哪裡敢說個不字，你。姑娘進罷，我在外面等你。」那姑娘便扭扭捏捏的跟了總理進，不懂叫人，不懂萬福，遠遠的靠桌子坐。早有當差的送一份湯匙刀叉。總理對那姑娘說：「這是本公司的督辦。」那姑娘回眼望了督辦一望，嗤的一聲笑了；連忙手帕掩著口，盡情狂笑。那督辦一怔：「笑甚麼？莫非笑我老麼？」那姑娘忍著笑，輕輕的說：「鬍子。」說兩個字，又復笑來。總理對督辦仔細一望，見那碰在鬍子的雞蛋黃，流鬍子尖兒，凝結圓圓兒的，倒像是珊瑚珠兒掛在面，還有兩處被蛋黃鬍子粘連來的。因說：「鬍子髒了。」便回頭叫手巾。誰知蛋黃有點干了，擦不來。當差的送洗臉水，方才洗淨了。
此時當差的早一盤湯，送那姑娘跟前。督辦便：「請吃湯。」那女子又掩著口，笑了一會：「我們湖北湯是喝的，不是吃的。」又：「拿盤子盛湯，回來拿子盛菜？」說罷，拿湯匙喝湯，卻湯匙碰那盤子砰訇砰訇亂響。喝完了，還有點底子，他卻放湯匙，雙手拿盤子來喝，恰盤子蓋在臉。這回卻是督辦呵呵一笑，引陪席眾人笑了。那姑娘：「喝剩來糟蹋了罪過的，你。」此時當差的受了總理的分付，各人的菜先停一停，先那姑娘吃的送，等後來一齊吃，一齊完，於是收了湯盤，送一盤白汁鱖魚來。那姑娘怔怔的：「怎麼沒筷子？」督辦：「吃菜是刀叉吃的，不筷子。」說罷，又取己跟前的刀叉，演給他。那姑娘果法炮製吃了。卻剩了一段魚脊骨吃不乾淨，手拿來吮了又吮。總理暗：他將來是督辦的姨太太，今豈叫他盡著鬧笑話。又不便教他，於是又分付當差的，後揀沒有骨頭的給那姑娘吃。當差的廚房裡關照了。誰知後來，吃著一樣紙圍鴿，他卻又拿那張紙來，舐了幾舐。一時吃畢，喝過咖啡，散坐。有兩個本公司裡的人請來陪坐的，各辦了。那姑娘告辭走了。
此時有督辦、總理及督辦的舅老爺在座。這舅老爺是從海跟著來的。三人散坐閒談。那舅老爺便：「哪裡弄來的這個姑娘？粗很！」督辦：「這是女孩子的憨態，這樣才有意味呢。」總理方才見情形，本來慮督辦嫌他粗，今了此言，便放了。因獻慇勤，何打聽，何挽人說，何叫他來，一一說了。又：「這姑娘已經許了人了，我給他點銀子，叫他退了婚，他們戶人，有了銀子，怕他不答應麼。並且許他女婿，果肯退婚時，他是個甚麼材料，就在公司裡派他一個情。我又有了銀子，又有了情，他斷乎不會不肯的。」督辦聽了一番言語，快活眉花眼笑，說：「謝！費很！但是我還有個無厭求，求你辦就從速辦，因為我三五就海的。」總理：「就是說了，個日子啊。」督辦笑：「我們吃了一輩子洋務飯，還信這個麼。說定了，一乘轎子抬了來就完了。」總理連連答應。當各散開。
不提防那舅老爺從旁聽了，連忙背著督辦，這件情寫了來，譯電碼，電報局裡，打了一個急電海給他姊姊了。他姊姊是誰？就是這位督辦的繼室夫人。那夫人比督辦了二十歲。督辦本來是滿堂姬妾的了，因為官場往來，正室死了後，內眷應酬來，沒有個正室不像樣子，所才娶了這位繼室。這位繼室夫人生十分精明強幹，親的三，便督辦約法三章，約定從此後，不許再娶姨太太。督辦那時老夫其少妻，中無限歡喜，一口應允了。夫人終是放不，每逢督辦門，必叫著他兄弟同走。嘴裡說是等他兄弟練點見識，其實是叫他兄弟暗中做督辦的監督，恐怕他在外頭胡混。
這回了他兄弟的電報，不覺酸風勃發，巴不拿己拴在電報局的電線，一子就打漢口才。叫人公司裡問，今本公司有長江船開沒有。了一會，回來說是長江船剛剛昨開了，今午了一艘，後才是本公司的船期。夫人低頭了一，便叫人預備馬車，連忙收拾了幾件隨身衣服及梳頭東西，帶了兩個老媽子，坐馬車，直本公司碼頭，了那長江輪船，入餐間坐，便叫請船主，請買辦，誰知不在船。夫人惱了，叫快尋來。船執人等見是督辦夫人，何敢違拗，便忙著分頭尋。此時已是晚八點來鐘的時候，夫人等十分焦燥。幸分頭尋的人，一會兒在外國總會裡船主找來了。見了夫人，脫帽為禮。怎奈言語不通，夫人說的話，船主一句聽不懂。船主便叫了西崽來傳話，那西崽又懂一句不懂一句的，說不完全。夫人氣的三屍亂暴，七竅生煙。船主雖不懂話。氣色是來的，又不知他惱些甚麼。那西崽傳話，傳一句，說夫人馬開船漢口；問他為著甚麼，西崽又鬧不清楚。船主一，船的管怕比西崽點，便叫西崽叫管，偏偏管岸了。
正在無奈何的時候，幸茶房在妓院裡買辦找來了。夫人一見了，便冷笑：「買辦！督辦整個船給你，船一了碼頭就跑了！萬一有點了，這個干紀誰擔戴來！」一句話嚇買辦不敢答應，垂了手，說兩個「是」字。夫人又：「我有緊情，漢口。你替我傳話，叫船主即刻開船趕，我賞他三千銀子，叫他辛苦一次。」買辦聽了，不知是何等，了一：「開船是容易，夫人說一聲，怕他敢不開！是還有半船貨未曾，等明完了貨，才開呢。」夫人怔了一怔：「就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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