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德泉一番話，不覺恍悟：「怪不今日那承攬油酒的，沒有人他搶奪。這兩豆油的行情，不過三兩七八錢，他卻做了六兩四錢；高粱酒行情，不過四兩二三，他卻做了七兩八錢；見是通同一氣的了。」德泉：「這些話，我是從佚廬處聽來的，不我哪裡知。他們當日本來是了買辦來採辦的；後來一個甚麼人了條陳，說買辦不妥，不設了報價處，每日應買甚麼東西，掛牌，叫各行彌封報價，派了委員會同開拆，揀最便宜的定買。誰知一班行了這個信，便聯絡來。後來局裡著不對，才行了這個當面跌價的規矩，報價處便改了議價處。先搶生意，總跌賤些，不久卻又聯絡來了。其實做買賣聯絡了同行，點價錢，不算弊病；那賣貨的那受貨的聯絡來，那個貨卻是公貨，不是受貨人貨，這個裡面便無不為了。」我：「從前既是買辦的，不知為甚麼又改了章程，怕買辦了弊病了。」德泉：「這個就難說了。官場中的情，准你暗中舞弊，卻不准你明裡錢。其實買辦倒沒有弊病，商易一個九五回佣，幾乎是個通例的了。製造局每年的物料，少說點，有二三十萬，那當買辦的，安分照例辦，便坐享了萬銀子一年，他何必再弊呢。雖說人沒厭足，誰保他！不過了弊，萬一給人攻擊來，撤了這個差使，便連那萬一年的處沒了。不比這個單靠幾兩銀子薪水的，除了舞弊，再不有絲毫處，就是鬧穿了，開除了，他那個情本來不甚惜。這般利害相衡來，那當買辦的不敢舞弊了。誰知官場中卻不這麼說，拿了這照規矩的佣錢，他一定說是弊，不肯放過；單立這些名目來，為弊絕風清，中間卻不知受了少蒙蔽。」
我：「他買貨是一處，收貨是一處，發價又是一處，舞弊，不甚容易。」德泉：「豈但這幾處，那專跑製造局做生意的，連工是通同一氣的。工頭，海人叫做『籮間』。那邊做籮間的人，卻兼著做磚灰生意，製造局所的磚灰，是他的。他往議價處跑，所就格外容易串通了。有一回，買了一票磚，害人一個痛快淋漓。這裡造房子的磚，叫做『新放磚』，名目是二寸厚，其實總不免有點厚薄。製造局買磚，向來是驗過厚薄的；其實此舉是，一二分的，造時，那泥水匠本在灰設法的。他那驗厚薄法，是五塊磚迭，尺一量，是十寸，便算對了。那做磚灰生意的，己是個籮間，驗來時容易設法，厚的薄的攙來迭，總在十寸光景。他不知壟斷了若干年了。有一回，跑了個生臉的人，承攬了十萬新放磚。等送貨的時候，不免請教他的工。那工卻厚的厚的迭在一處，薄的薄的迭在一處，拿尺量來，不是量了十一寸，便是量了九寸。收貨的司，便擺滿臉公樣子來，說一定不，完全退回。又說甚麼工程趕急，限時限刻，換了貨來。害那人，雇了他的工，一塊一塊的揀來，十中，不過三是恰合二寸厚的。窯裡商量，窯裡不設法一律勻淨。十萬磚，送了七次，還揀不四萬。一面又是風雷火炮的催貨。那人沒了法，不做這個生意，余未曾齊的六萬磚，讓給他貨，每萬還貼還他若干銀子，方才了結。還人那三萬的貨價，捺了五個月，才發來。照這樣，那製造局的生意還做麼。這樣持的情形，那當總辦的木頭人，哪裡知！說來，還是有他靠住呢。」我：「發價是局裡的，他怎麼捺住？」德泉：「他弄個玄虛，叫收貨的人不發票送帳房裡，帳房又從何發！縱使發票已經了帳房，他帳房是通的，又奈他何呢。」
凡做說的有一句老話，是有話便長，無話便短。等繼查察了長江、蘇、杭一帶回來，已是十月初旬了。此時外面倒了一極的錢莊，一時市面沸沸揚揚來，十分緊急，我們未免留打點。一時談這錢莊的來歷，德泉：「這位財東，本來是身極寒微的，是一個錢店的學徒，姓古，名叫雨山。他當學徒時，不知怎樣認識了一個候補知縣，往來甚是親密。有一回，那知縣太爺緊二百銀子，沒處張羅，便雨山商量。雨山便在店裡，偷了二百銀子給他。過一查了，知是他偷的。問他偷了給誰，他卻不肯說。百般拷問，他承認是偷，死不肯供給誰。累薦保的人，受了賠累。店裡他趕走了，他便流離浪蕩了幾年。碰巧那候補知縣了缺，便招呼了他，叫他開個錢莊，一應公銀子存在他那裡，他就此了。他那經營的手段，實在利害，因此一年似一年，各碼頭有他的商店。真會籠絡人，他一處碼頭，開一處店，便娶一房老婆，立一個。店裡的總理人，他裡，那老婆是照例不迴避的。住幾個月，他走了，由那老婆總理人鬼混。那總理人辦店裡來，格外巴結了，所沒有一處店不是發財的。外面人說他是人局。像他這種專會設人局的，有一回被人局騙了，你說奇不奇。」
我：「是怎麼個騙法呢？」德泉：「有一個專會做洋錢的，常常拿洋錢來賣。卻賣不，不過一二百、二三百光景。總便宜點：譬今洋價七錢四分，他七錢三就賣了；明洋市七錢三，他七錢二就賣了，總便宜一分光景。這些錢莊的人，眼睛最，有點便宜給他，那怕叫他給你捧■，是肯的。海人恨的叫他『錢莊鬼』。一百元裡面，有了一兩銀子的處，他何不買，甚至於有定著他的。久久，鬧知了。問他洋錢是哪裡來的，他說是己做的。著他那雪亮的光洋錢，絲毫不是鑄的。這件叫古雨山知了，托人買了他二百元，請外國人化學他化了，那真洋錢比較，那色絲毫不低。不覺動了，托人介紹，請了他來，問他那洋錢是怎麼做的，究竟每元少本。他：『做是很容易的，不過惜我本錢少；是做了，不難發財。本每元不過六錢七八分的譜子。』古雨山聽了，不覺又動了，求他教那製造的法子。他：『我就靠這一點手藝吃飯，教會了你們這些富翁，我們還有飯吃麼！』雨山又許他酬謝，他是不肯教。雨山沒奈何，便：『你既不肯教，我就請你代做，使？』他：『代做不。你做來，一定做不少，未必信我銀子拿做，一定我你裡來做。這件東西，了竅，做來是極容易的，不難就被你們偷學了。』雨山：『我就信你，請你拿了銀子做。但不知一做少？』他：『就是你信我，我不敢擔承。至於做來，一約做三四千。』雨山：『那麼我你定一個合同，後你己不必做了，專代我做。你六錢七八的本，我照七錢算給你，先代我做一萬元來，我這裡便叫人先送七千兩銀子你那裡。』他推說不敢擔承。說再四，方才應允。訂了合同，還請他吃了一頓館子，約定明送銀子。除了明不算，三做，四便打發人取洋錢。了明，這裡便慎重其的，送了七千兩現銀子過。四，打發人取洋錢，誰知他裡，門關緊緊的，門粘了一張『召租』的帖子，這才知當了。」
我：「他了少本錢，費了少手腳，騙七千銀子，未免題做了。」德泉：「你不是個人，還惜他騙少呢。他少本錢，頂賣過一萬洋錢，不過蝕了一百兩銀子罷了。在古雨山當日有財神目，了他七千兩，不過是『九牛一毛』，『太倉一粟』。若是別人，還了麼。」我：「別人不敢發這種財。你他這回的倒帳，不是為屯積了少絲，壟斷發財所致麼。此刻市面各處被他牽動，吃虧的還不止海一處呢。」
正說話間，繼忽跑了來，對我：「苟才那傢伙又來了。他來拜過我一次，我回拜過他一次，說些不相干的話。我厭煩的了不，代過人們，他再來了，說我不在，擋駕。此刻他又來了，直闖進來。人們回他說不在，他說有緊話，坐在那裡，叫人來找我。我從後門溜了來。請你回敷衍他幾句，說我的情，你是全知的，隨意回復他就是了。」我聽了莫名其妙，回。原來我們住的房子，字號裡隔一條胡同，走不路便了。當與苟才相見，相讓坐。苟才便問繼哪裡了。我：「今早還在，午飯後，遇了兩個朋友，約著南翔了。」苟才愕：「南翔做甚麼？怎麼裡人不曉？」我：「是在外面說就走的，裡不知。聽說那邊有個古漪園，比海的花園，較為古雅。還有人在那邊了個搓東詩社，怕是尋詩玩景了。」苟才：「雅興！但不知幾時才回來？」我：「不過一兩罷了。不知有甚麼緊？」苟才沉吟：「這件，我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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