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書院課文不成師弟 家庭變起難為祖孫

當我走山東會館裡,向長班問訊。長班:「王伯述王老爺,前幾才來過。他不住在這裡。他賣書,外頭街貼的萃文齋招紙,便是他的。像住在一甚麼會館裡,你佇街一瞧就知了。」我聽說便走了來,找萃文齋的招貼,偏偏一時找不著。倒是沿路見不少的「包打胎」的招紙,還有許不倫不類賣房藥的招紙,處亂貼,在這輦轂,真謂目無法紀了。走了半條胡同,總不見萃文齋三個字。直走胡同口,見了一張,寫的是「萃文齋洋版書籍」,旁邊「寓某處」的字,卻是被爛泥塗蓋了的。再走了幾步,又見一張同前云云;旁邊卻了一行字,寫著「等米鍋,賠本賣書」八個字。我暗,這位先生未免太兒戲了。及至那「寓某處」的方,仍舊是泥塗了的,我實在不解。在拾了一片木片,那泥刮了來,仔細,誰知裡面的字,已經挖的了。又走,在路旁又見一張,這是完全的了,寫著「寓半截胡同山會邑館」。我便一路問信半截胡同,誰知走來走,早已走回廣升棧門口了,我便先回棧裡。又誰知松竹齋、老二酉的夥計,東西送了來,等了半了。客棧中飯早開過了。我掏表來一,原來已經一點半鍾了。我便拿銀子櫃換了票子,開發了兩傢伙計了。後叫茶房補開飯來,胡亂吃了兩口。又櫃問半截胡同,誰知這半截胡同就在廣升棧的斜對過,近很的。

我便走了山會邑館,一直進,果見一個房門首,貼了「萃文齋寓內」的條子。便走了進,卻不見伯述,有一個頒白老翁在內。我便向他叩問。老翁:「伯述琉璃廠了,就回來的,請坐等一等罷。」我便請教姓名。那老翁姓應,號暢懷,是紹興人。我就坐同他談,順便等伯述。等了一會,伯述來了,彼此相見,談了些別後的話。我說街招貼塗了住址一節。伯述:「這是他們書店的人幹的。我的書賣便宜,他又奈何我不,所了這個策。」我:「怪不呢,我在老二酉打聽姻伯的住處,他們回說不知。」伯述:「這還呢,有兩回有人琉璃廠打聽我,他們簡直的回說我已經死了,無非是妒忌我的意思。老二酉,等一回就來拿一百部《題文府》,怎麼不知我住處呢。」我又說在街找萃文齋招貼,見些「包打胎」招紙的話。伯述:「你初次來京,見了這個,為奇,其實希奇古怪的很呢。這京城裡面,就靠了這個維持風化不少。」我不覺詫異:「怎麼這個倒維持風化來?」伯述:「在外省各處,常有聽見生孩子的,惟有京城裡了這一種寶貨,就永無此項新聞了,豈不是維持風化麼。你還沒有見滿街貼的招紙,還有賣婦科絕孕丹的呢,那更是弭患於無形的善法了。」說罷,呵呵笑。又談了些別話,即便辭了回棧。

連日料理各種正,伯述有時來談談。一連過了一個月,接繼的信,叫我設法立門面。我長住在棧裡,終非久計。但是我們所做的是轉運買賣,不著熱鬧所在,不著房子。便外面各處尋找房屋。在南橫街找著了一,裡面是兩個院子,東院那邊已有人住了,西院還空著,我便賃定了,置備了些動傢伙,搬了進,不免人來。又過了半個月,繼打發他的一個堂房侄子吳亮臣進京來幫我,並代我帶了冬衣來。亮臣路過津時,又我寄存杏農處的行李帶了來。此時又了一個本京土人李在茲幫著料理各項,我倒覺略為清閒了點。

且說東院裡住的那一人姓符,門口榜著「吏部符宅」;與我們雖是各院,同在一個門入,總算同居的。我搬進來後,便過拜望,請教台甫,知他號叫彌軒,是個兩榜身,了主,簽分吏部。往來過兩遍,彼此便相熟了。我常常過,彌軒常常過來。這位彌軒先生,的真是一位學先生,開口便講仁義德,閉口便講孝弟忠信。他的一個兒子,名叫宣兒,五歲,彌軒便他講《朱子學》。常我說:「仁義德,是立身基礎;倘不是從熏陶他,等年紀了,就來不及了。」因此我甚是敬重他。有一,我又他那邊坐。兩個談正在入彀的時候,外面來了一個白鬚老頭子,穿了一件七破八補的棉袍,形狀十分瑟縮,走了進來。彌軒望了他一眼,他就瑟瑟縮縮的了。我談了一回後,便辭了回來,另辦正。

過了三四,我恰在沒,忽一個人闖了進來,向我深深一揖,我不覺愕。定睛一,原來正是前幾在彌軒裡見的老頭子。我便身還禮。那老頭子戰兢兢的說:「忝在同居,恕我荒唐,有殘飯乞賜我一碗半碗充飢。」我更覺愕:「你住在那裡?我幾時你同居過來?」那老頭子:「彌軒是我孫,彼此豈不是有個同居誼。」我不覺吃了一驚:「此說是太老伯了!請坐,請坐。」老頭子:「不敢,不敢!我老朽走這邊,是無奈何的,求有吃殘的飯,賜點充飢,就很感激了。」我聽說忙叫廚子炒了兩碗飯來給他吃。他忙忙的吃完了,連說幾聲「謝」,便匆匆的了。我留他再坐坐談談。他:「恐怕孫過來不便。」說著,便了。我遇了這件,一肚子狐疑,無處問,便走了門,順著腳步兒走,走山會邑館,見了王伯述,隨意談,慢慢的便談今那老頭子的。伯述:「彌軒那東西還是那樣嗎,真是豈有此理!這是認真我們設法告他的了。」我:「底是甚麼樣一樁呢?符彌軒雖未補缺,底是個京官,何至於乃祖弄這個樣子,我倒一定問個清楚。」

伯述:「他是我們歷城(山東歷城縣)同鄉。我本來住在歷城會館。就因為半年,同鄉京官在會館議他的罪狀,了底稿給他過,他當眾與祖父叩頭伏罪。又當眾寫了孝養無虧的切結,說明倘使仍是不孝,同鄉官便告他。當日議時,我在會館裡,同鄉中因為我從前當過幾京官,便我署一個名。我因為從前雖做過官,此刻已是經商年了,官不官,商不商,便不願放個名字。暢懷先生我同在一,他是紹興人,我就跟他搬此來避了。論他的世,我是知的最詳。那老頭子本來是個火居士,除了代別人唪經外,還鬼鬼祟祟的會代人畫符治病,偶有治的時候,因此人他一個外號,叫做『符最靈』。這個名氣傳了開,求他治病的人更了,居被他積了幾百弔錢。生一個兒子,卻是很沒息的,長了,游手閒,終日不務正業。老頭兒代他娶了一房媳婦,仗媳婦來管束兒子。誰知非但管束不來,夫妻兩個反時時向老頭兒吵鬧,說老人是個守財虜,守著了幾百弔錢,不知拿來給兒子做買賣,歹掙幾文,反怪做兒子的不務正業,你叫我從那個頭做!吵老頭兒沒了法了,便拿幾百弔錢來,給兒子做買賣,不幾,虧折個罄盡。他不怪己不會打算,倒怪說本錢太少了,所不賺錢。老頭兒沒奈何,又拿些來,不幾,是沒了。此一拿動了頭,後便無了無休了,足足他半輩子積攢來的幾弔錢,化了個一乾二淨。真是俗語說的是個討債兒子,他老子的錢弄乾淨了,便了個病,那時候符最靈變了『符不靈』了,醫治無效,就此嗚呼了。且喜代他生一個孫子,就是現在那個寶貨符彌軒了。他兒子死了不一個月,他的媳婦就帶著孩子嫁了。這一嫁嫁了個江西客人,等老頭子知了時,那江西客人已經帶著那婆娘回籍了。老頭兒急死,歷城縣衙門告,打點,不知費了少手腳,才歷城縣向江西移提了回來,這個寶貨孫子斷還了他。那時這寶貨有三歲,虧他祖父符最靈百般撫養,方長,了十二三歲時,實在裡窮不過了,老頭子便他送一鄉紳人做書僮。誰知他卻生就一副聰明,人請了先生教子弟讀書,他在旁邊聽了,便記。了背書時,那些子弟有背不的,他便在旁邊偷著提他。被那教讀先生知了,誇獎他聰明,便東說了,不叫他做,叫他在書房伴讀。一連七八年,居被他完了篇。那一年跟隨他主人入京鄉試,他主人了,正沒氣。他卻為本的了不,便言無狀來。主人罵了他,他又反脣相稽。他主人怒極了,他攆走了,從此他便流落在京。幸喜寫的一筆字,並且善變字體,無論顏、柳、歐、蘇,略神似。別人寫的字,被他一遍,他摹仿來,總有幾分意思。因此就在琉璃廠賣字。倒虧他,混了三年,便捐了個監生鄉場,誰知一就中了。次年會試連捷,了主,簽分了吏部。那時還是住在歷城會館裡。巧次年是個恩科,他的一個鄉試座主,又放了江南主考,愛他的才,他帶了幫閱卷。他便向部裡請了個假,跟著了江南。從中不知怎樣鬼混,賣關節舞弊,弄了幾個錢。等主考回京覆命時,他便逗留在海,濫嫖了幾個月,娶了一個煙花中人,帶了回山東,騙人說是在蘇州娶來的,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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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回 逞強項再登幕府 走風塵初入京師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