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苟才的故，先兩繼說過，說他從那年賄通了督憲親兵，了個營務處差，闊了幾年。就這幾年裡頭，彌補前的虧空，添置些排場衣服，還外面應酬，面子是極闊；無奈他空了太，窮太久，他的手筆又，因此未見十分裕。何況這幾年當中，他又替他一個十六歲的兒子娶了親。
這媳婦是杭州駐防旗人。父親本是一個驍騎校，早年已經世，有母親在侍。憑媒說合，女兒嫁給苟少爺。過門那年，有十五歲，卻生有沉魚落雁容，閉月羞花貌。苟觀察帶了少爺杭州就親。喜期過後，回門、會親，諸停當，便帶了少爺、少奶奶，一同回了南京。少奶奶拜見了婆婆，三裡頭，還沒話說。過了三後，那苟太太便慢慢發來：初還是指桑罵槐，指東罵西；再過幾，便漸漸罵媳婦臉來了。少奶奶早請早安，早了，便罵「清老早的，跑來鬧不清楚，我不受你那許禮法規矩，不著你的假惺惺」。少奶奶聽說，明便捱時候晏點才，他又罵「蹄子不害臊，摟著漢子睡這咎才來！咱們的規矩，一輩比一輩壞了！我伏伺老太爺、老太太的時候，早、中、晚，三次請安，哪裡有不按著時候的，早晚兩頓飯，還站在後頭伏伺添飯、送茶、送手巾。今晚兒是少爺咧、少奶奶咧，藏己屋裡享福了，老兩口子，管他嚥住了罷，嗆來了罷，誰還管誰的死活！我，這早安免了罷，了晚一來罷，省少奶奶從南院裡跑北院裡，一晚，辛苦幾回」。苟才在旁，聽不過了，便說：「夫人算了罷！你昨嫌他早；他今來遲些，就算聽你命令的了。他有甚麼不懂處，慢慢的教來。」苟太太聽了，兀的跳來罵：「連你幫著派我的不是了！這公館裡是你們的世界，我在這裡是你們的眼中釘！我犯不死賴在這裡討人嫌，明兒你就打發我回罷！」苟才怒：「我在這裡兒的勸你！凡一人過日子，總氣氣，從來說萬興，何況媳婦又沒犯甚麼！」這句話還未說完，苟太太早伸手在桌子一拍，吼：「嚇！你簡直的幫著他們派我犯法了！」少奶奶見公公、婆婆一齊反目，連忙跪在告求。那邊少爺聽見了，嚇己不敢過來見面，卻從一個夾衖裡繞後面，找他姨媽。
原來這一位姨媽，便是苟太太的嫡親姊姊。嫁的丈夫，是一個知縣，早年亡故了。身後剩了兩吊銀子，又沒個兒子。那年恰是苟才過了班，辦引見，湊不費，便托苟太太他借了來湊數。說明白省後，迎他公館同住。除了一了差缺，即連本帶利清還外，還答應養老他。將來有福同享，有禍同當。那位姨媽己，舉目無親，就是摟了這兩吊銀子，怕過不了一輩子，沒個親人照應，還怕被人欺負呢。因此答應了。等苟才辦過引見後，便一同了南京。苟才窮吃盡當光的那兩年，苟太太偶有應酬門，或有個女客來，這位姨媽曾經踐了有禍同當約，充過幾回老媽子的了。此刻苟才有了差使，便撥了後面一間房子，給他居住。
當少爺找姨媽跟前，叫聲：「姨媽，我爹合我媽，不知為甚吵嘴。丫頭來告訴我，說媳婦跪在求告，求不來。我不敢過碰釘子，請姨媽勸勸罷。」說著，請了一個安。姨媽：「哼！你娘的脾氣啊！」說了這一句，便往前面了。少爺仍舊從夾衖繞己院裡，悄悄的打發丫頭打聽。直等十點鐘，才見少奶奶回房。少爺接著問：「怎樣了？」少奶奶一言不發，管抽抽噎噎的哭。少爺坐在旁邊，溫存了一會。少奶奶良久收了眼淚，仍是默默無言。少爺輕輕說：「我娘脾氣不，你受了委屈，少不我來陪你的不是。你裡總開些，不郁病來。照這個樣子，將來賢孝兩個字的名氣，是有你享的。」少爺管汩汩談，不料有一個十二歲的少爺——就是那年吃了油麻團，一雙油手抓髒了賃來衣服的那寶貨——在旁邊聽了，便飛跑娘跟前，一五一十的盡情告訴了。苟太太手裡正拿著茶碗喝茶，聽了這話，恨茶碗向盡命的一摔，豁啷一聲，茶碗摔粉碎。跳來：「這還了！」又喝叫丫頭：「快給我叫他來！」丫頭站著，垂手不動。苟太太：「還不嗎！」丫頭垂手：「請太太的示，叫誰？」苟太太伸手劈拍的打了一個巴掌：「你益發糊塗了！」此時幸姨媽尚在旁邊，因勸：「妹妹你的火太利害了！是叫少爺，是叫少奶奶，你吩咐一聲；你單說叫他來，他知叫誰呢。」苟太太這才喝：「給我叫那畜生過來！」姨媽又加了一句：「快請少爺來，說太太叫。」那丫頭才回身了。
一會兒，少爺過來，知母親動了怒，一進了堂屋，便雙膝跪。苟太太伸手向他臉蛋劈劈拍拍的先打了十；打完了，又右手將他的左耳，盡力的扭住，說：「今先扭死了你這崽子再說！我問你：是《清律例》那一條的例，你祖宗留來的那一條法，寵著媳婦兒，派娘的罪案？你老子寵媳滅妻，你還寵妻滅母，你們倒是父是子！」說這裡，指著姨媽：「須知我娘有人在這裡，你們須滅我不！」一面說，一面死勁往少爺耳朵擰。擰少爺痛很了，不免兩淚流，又不敢分辯一句。幸姨媽在旁邊，竭力解勸，方才放手。少爺仍舊屈膝低頭跪著，一動不敢動，從十點鐘跪，足足跪十二點鐘。
丫頭來稟命開飯，苟太太點點頭；一會兒先端杯、筷、調羹、碟類，少奶奶過來了。原來少奶奶一向少爺兩個在己房裡另外開飯，苟才太太、姨媽，另在一所屋子裡同吃。今早，少奶奶聽了婆婆說他服侍老太爺、老太太時，站在後頭伺候的，所還他公婆這個規矩，吩咐丫頭們打聽，頭開飯，趕來告訴；此刻了信，趕著過來伺候。仍是顏悅色的，見過姨媽、婆婆，便走近飯桌旁邊，分派杯筷碟，在懷裡取雪白的絲巾，一樣樣的擦過。苟太太喝：「滾你媽的蛋！我這裡不著你在這裡獻假慇勤！」嚇少奶奶連忙垂手站立，沒了主意。姨媽：「少奶奶先過罷。等晚太太氣平了，再過來招呼罷。」少奶奶聽說，便退了來。
苟才今鬧過一會後，就差了。他每每早了差，便不回來午飯，因此有姨媽、苟太太兩個帶著少爺同吃。及至開飯來，少爺仍是跪著。姨媽：「饒他來吃飯罷。我們在這裡吃飯，邊旁跪著個人，算甚麼樣了！」苟太太：「怕甚麼！餓他一頓，未見就餓死他！」姨媽：「旁邊跪著個人，我實在吃不。」苟太太：「那麼姨媽的臉，放他來罷。」姨媽忙接著：「那麼快來罷。」少爺對苟太太磕了三個頭，方才來。又向姨媽叩謝了。苟太太：「吃飯在我這裡吃，不准你那邊！」少爺：「兒子這會還不餓，吃不。」苟太太猛的桌子一拍：「敢再給我賭氣！」姨媽忙勸：「算了罷！吃不，少吃一口兒。丫頭，給少爺端座過來。」少爺坐吃飯。
一時飯畢，少爺仍不敢告退。苟太太卻叫丫頭、老媽子們撿一分被褥來，姨媽的住房對過一間房裡，鋪設來。姨媽不知他是何意。一足足扣留住少爺，不曾放寬一步。了晚九點鐘時候，姨媽睡覺了，他方才少爺親送姨媽對過的房裡，叫他從此後，在這裡睡。又叫人夾衖門鎖了，己掌了鑰匙。憐一對夫妻，婚不及數月，從此便咫尺涯了。
巧這位少爺，犯了個童子癆的毛病。這個毛病，說奇怪，無論男女，當童子時，一無所覺；及至男的娶了，或者女的嫁了，不過三五個月，那病就發來，任是甚麼藥治不，一定是死的。並且差不的醫生，還不他的病源，回報不他的病名來，不過單知他是個癆病罷了。這位少爺從了這個毛病，娶親後，久發，恰這當著一眾丫頭、僕婦，人們，受了這一番挫辱，又活活的一對熱剌剌的恩愛夫妻拆開，這一夜睡姨媽對過房裡，便在枕飲泣了一夜。半夜，便覺遍身潮熱。及至亮，來時，覺頭重腳輕，抬身不，仍舊睡。丫頭們報與苟太太。苟太太還當他是假裝的，不理會他。姨媽來過，說是真病了，苟太太還不在意。倒是姨媽不住過來問長問短，又叫人代他熬了兩回稀飯，勸他吃。足足耽誤了一。直晚十點鐘，苟才回來問，親後面一，見他當真病了，周身，燒就火炭一般。不覺著急來，立刻叫請醫生，連夜診了，連夜服藥，足足忙了一夜。苟太太卻行所無，仍舊睡他的覺。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少爺一病三月，從來沒有退過燒。醫生換過二三十個，非但不愈病，並且日見消瘦。那苟太太仍向少奶奶吹毛求疵，但遇了少奶奶過來，總是笑啼皆怒；又不准少奶奶後頭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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