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方遼闊，苟才接芬臣的信，已是中午時候；在裡胡鬧了半，才票號裡；祝三再芬臣處轉了一轉，又回號裡打票子，再趕苟才公館，已是掌燈時候了。苟才回中，先向婆子問：「勸怎樣了？」苟太太搖搖頭。苟才：「對姨媽說，今晚，請他鋪蓋搬那邊。一則晚勸勸他；二則防他有甚意外。」苟太太此時，是千依百順，連忙請姨媽來，悄悄說知，姨媽無不依理。
苟才正在安排一切，人報說票號裡先生來了，苟才連忙來會他。祝三一見面，就連連揖：「耽誤了人的，十分抱歉！我們那夥計萬才回來，做晚的就忙著他商量人這邊的。人猜我們那夥計說甚麼來？」苟才：「不過不肯信付我們這背時的人罷了。」祝三拍手：「正是，人猜著了！做晚的倒很很兒給他埋怨一頓，說：『虧你是一號的當手，眼睛沒生！像苟人那種主兒，咱們求他錢，還怕苟人不肯；此刻苟人親賞光，你還活活的一個主兒推！就是現的墊空了，咱們那裡調不動萬銀子，還不趕著給苟人送！』人，你老人替我，做晚的不過點待他，倒反受了他的一陣埋怨，這不是冤枉嗎！做晚的並沒有絲毫不放人的意思，這是人諒我的。回果人駕號，見著了他，還請人代做晚的表白表白。」說罷，在懷裡掏一個洋皮夾子，在裡面取一張票子來，雙手遞與苟才：「這是一萬兩，請人先收了；果再時，再由號裡送過來。」苟才：「這個我不著，你先拿了回罷。」祝三吃了一驚，：「人已經向別了？」苟才：「並不。」祝三：「那麼還是請人賞了，左右誰的是一樣。」苟才：「我這個錢，並不是今一子就一萬，是來置備東西的，三千一處不定，二千一處不定，就是幾百一處、幾十一處，是論不定的；你給我這一張整票子，明還是你那邊打散，何必此一舉呢。」祝三：「是，是，是，這是做晚的糊塗。請人的示，少一張的？或者開個橫單子來，做晚的照辦。」苟才：「這個那裡論定。」祝三：「這樣罷，做晚的回，送一份三聯支票過來罷，人少支少，這就便當了。」苟才：「我意是這樣辦，你卻推三阻四的，所我就沒臉說了。」祝三：「人說這是那裡話來！人不怪人錯，準定就照那麼辦，明一早，再送過來就是了。」苟才點頭答應，祝三便了。
苟才回房，恰是開飯時候，卻不見姨媽。苟才問時，才知在那邊陪少奶奶吃了。原來少奶奶當日，本是夫妻同吃的，從苟太太拆散他夫妻後，便有少奶奶一個人獨吃。那時候，已是早一頓、遲一頓的了；後來少爺死了，更是冷一頓、熱一頓，甚至有不等的時候，少奶奶卻從來沒過半句怨言，甘若素。卻從苟才了不良後，忽改了觀，管廚房的老媽，每還過來請示吃甚麼菜，少奶奶不過此。這中，鬧了後，少奶奶一直在房裡嚶嚶啜泣。姨媽坐在旁邊，勸了一。等開飯來，丫頭過來請飯。少奶奶說：「不吃了，收罷。」姨媽：「我在這裡陪少奶奶呢，快請過來點。」少奶奶：「我委實吃不，姨媽請罷。」姨媽一定不依，勸死勸活，才勸他茶泡了一口飯，勉強嚥。飯後，姨媽又復百般勸慰。
今一，姨媽所勸的話，無非是埋怨苟才夫妻豈有此理的話，絕不敢提勸他依從的一句。直晚飯後，少奶奶的哭慢慢停住了，姨媽才漸漸入彀來，說：「我們這個妹夫，實在是個糊塗蟲！娶了你這麼個賢德媳婦，在明白點的人，豈有不疼愛己女兒一般的，卻在外頭幹這沒理的情來！虧他有臉，當面說！我那妹子呢，更不說，平常甚麼規矩咧、禮節咧，一晚鬧不清楚，我他向來沒有臉色給媳婦瞧一瞧。他男人幹這沒理的情，他就幫著腔，柔聲氣來了。」少奶奶：「豈但柔聲氣，今不是姨媽來救我，幾乎我活活的急死了！他兩老還雙雙的跪在呢；公公還摘帽，咯崩咯崩的碰頭。」姨媽聽了笑：「你點一點頭，便是他的憲太太了，再碰幾個，受他。」少奶奶：「姨媽不取笑，這等豈是我們這等人做來的！」姨媽：「啊唷！不說！越是官宦人，規矩越嚴，內裡頭的笑話越。我還是時候聽說的：蘇州一甚麼人，代是甚麼狀元宰相，裡秀才舉人，幾乎數不過來。有一，報他的少爺點了探花了，中歡喜熱鬧，開發報子賞錢，忙個不了。誰知這個當刻，人又來報三少奶奶跟馬伕逃走了。你這不是做官人的故？直前幾年，那位少爺早就扶搖直，做了軍機臣了。那位三少奶奶，年紀了，買了七八個女兒，在山塘燈船當老鴇，口口聲聲還說我是某的少奶奶，軍機臣某人，是我的伯爺。有個人在外面這樣胡鬧，他裡做官的還是做官。今晚兒的世界，是外面，不問底子的了。」
少奶奶：「這是各人的志氣，不拿人來講的。」姨媽：「唷！底有幾個及來我的少奶奶的！唷！老爺實在糊塗！越是人，他越給他磨折利害！像少奶奶這麼個人，長又，脾氣又，規矩、禮法、女紅、活計，那一樣輸給人，真正是誰見誰愛，誰見誰疼的了，卻碰了我妹子那麼個糊塗蛋的婆婆。一年晚，我你受的那些委屈，我不知陪你淌了少眼淚！他們索頑這個戲來了！少奶奶啊，方纔我替你打算過來，不知你這一輩子的人怎麼過呢！他們在外頭喪良、沒理的幹這件來，我聽說已經你的照送給制台過，又求了制台身邊的人回過，制台點了頭，並且代早晚就送進的，這件就算已經功的了。少奶奶卻依著正理做，不依從他，這個是神人共敬的。但是你公公這一子不人來，這個釘子怕不碰他頭破血流！今晚兒做官的，那裡還講甚麼耐，講甚麼才情。會拉攏、會花錢就是耐，會巴結就是才情。你向來不來拉攏，不來巴結，倒罷了；拉攏了，巴結了，卻叫他落一個空，曉他動的是甚麼氣！不說是差缺永遠沒望，說不定還幹掉他的功名。他的功名幹掉了，是他的受，極應該的。少奶奶啊，這是苦了你了！他功名幹掉了，差使不當了，人是窮了，這裡沒面子再住了，少不回旗。咱們是京旗，一了京裡，離你的娘更遠了。你婆婆的脾氣，是你知的，不必再說了。了那時候，說來，公公的功名，全是給你幹掉的，你這一輩子的磨折，怕死還受不盡呢！」說著，便倘淚來。少奶奶：「關名節的情，就是死不怕，何況受點折磨？」姨媽：「死倒罷了，怕死不呢！老實對你說，我這裡陪你，就是監守住你，防你有三長兩短的意思。你我手裡的幾千銀子，被他們了，此刻不曾還我，他委託我一點情，我那裡敢不盡！你又從何死？唉！總是運氣的原故。你們這件鬧翻了，他們窮了，又是終年的鬧饑荒，連我養老的幾吊棺材本，怕從此拉倒了，這才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呢！」少奶奶聽了這些話，是默默無言。姨媽又：「我呢，半輩子的人了，就是沒了這幾吊養老本錢，在有他們養活著我。我死了來，這幾根骨頭，怕他們不替我收拾！」說這裡，淌眼淚來。又：「是苦了少奶奶，年紀輕輕的，又沒生一男半女，將來誰是靠的？你那子（指少爺），已經長十二歲了，一本《中庸》還沒念一半，又頑皮又笨，那裡像個有息的樣子！將來還望他顧嫂嫂？」說這裡，少奶奶抽抽咽咽的哭了。姨媽：「少奶奶，這是你一輩子的，你己過細。」當時夜色已深，眾安排睡覺。一宵晚景休提。
且說次日，苟才來，梳洗已畢，便書房裡找一個的文具箱，鑰匙開了鎖，翻騰了許久，翻一個包、一個紙卷兒，拿房裡來。先那包遞給婆子：「這一包東西，是我從前引見的時候，在京城裡同仁堂買的。你給姨媽，叫他吃晚飯時候，隨便酒裡茶裡，弄些，叫他吃了。」說罷，又附耳悄悄的說了那功。苟太太：「怪呢！怨不一晚在外頭胡鬧，原來是備了這些東西。」苟才：「你不這麼驚怪，這回算著了正。」說罷，又那紙卷兒遞過：「這東西代姨媽，叫他放在一個容易見的方。左右姨媽說話，叫他隨機應變罷了。」苟太太接過紙卷，打開；才開了一開，便漲紅了臉，東西一丟：「老不臉的！那裡弄了這東西？」苟才：「你那裡知！凡官照、札子、銀票等緊東西裡頭，必放了這個，為鎮壓。凡我們做官的人，是個個備有這樣東西的。」苟太太不辯論，先東西收。覷個便，邀了姨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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