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船將開行，船茶房各艙分頭招呼，喊：「送客的坡啊！開船咧！」此已兩三遍，船汽筒又嗚嗚的響了兩聲。那老媽子再三催促登岸，金秀英直此時方才正色：「你趕緊走罷！此刻老實對你說，我是跟符老爺廣東的了。你回對他們說，一切等我回來，有料理。」老媽子驚：「這個何使！」秀英：「其間，使使，使不使的了。你再不走，船開了，你又沒有鋪蓋，又沒有盤纏，外國人拿你吊來我不管！無論你走不走，你快外頭罷，這裡官艙不是你坐的方！」說時，外面人聲嘈雜，已經抽跳了。那老媽子連爬帶跌的跑了，急忙忙登岸，回妓院裡，告訴了龜奴等眾，未免驚魂飛魄散。當時夜色已深，無設法，惟有眾互相埋怨罷了。這一夜，害他們又急又氣又恨，一夜沒睡。
亮，便各人設法，有求神的，有問卜的。那最有主意的，是找了個老的嫖客，請他妓院裡來，問他有甚法子。那嫖客問了備細，說是坐了廣輪船廣東的。就是昨跟的老媽子，說是廣船的。又是晚，又是不識字的人，他何鬧清楚。就是那嫖客，任是十分精明，斷斷料不再有他故，所就代他們了個法子，為拐案，巡捕房裡告，巡捕房問了備細，便發了一個電報香港，叫截拿他兩個人。誰知那一對狗男女，卻是津的。這個便是高談理學的符彌軒所所為的了。
唉！他人的，且不必說他，且記我己的罷。我記後這段時，中十分難過。因為這一件，是我平生一件失意的，所提筆來，中先就難過。你是甚麼？原來是接了文述農的一封信，是從山東沂州府蒙陰縣發來的，一日子，卻是一個月前發的了。文述農何又在蒙陰來呢？原來蔡侶笙弄了個知縣山東後，憲眷極隆，歷署了幾任繁缺，述農一向跟著他做帳房的。侶笙這個人，他窮擺測字攤時，還是一介不取的，他做官來，就了，所雖署過幾個缺，仍是兩袖清風。前兩年補了蒙陰縣，所述農的信，是從蒙陰發來的。當我見故人書至，歡喜，連忙拆開一，原來不是說的，說是：「久知令叔聽鼓山左，弟抵魯後，亟謀一面，終不。後聞已補沂水縣汶河司巡檢，至今已近十年，路遠未及趨謁。前年蔡侶翁補蒙陰，弟仍為司帳席。沂水於此為鄰縣，汶水距此不過百，任後曾專車往謁，見顏色，鬚鬢蒼矣！談及閣，令叔亦未一見為憾。今年七月間，該處癘疫盛行，令叔令嬸，相繼世。遺孤二人，才七八歲。聞身後異常清苦。此間為鄉僻，往來殊不便，弟至昨日始信。閣應何處置處，敬希裁奪。專此通知」云云。
我了這信，十分疑惑。十年前，就聽說我叔父有兩個兒子了，何此時仍是兩個，又七八歲呢？我叔父雖生平未嘗見過一面，但是兩個兄弟，同是祖父一脈，我斷不不招呼的，山東走一趟，帶他回來。又這件我應該請命伯父的。罷，便了個電稿，發宜昌。等了三，沒有回電。我沒有法子，又發一個電報，並且代付了二十個字的回電費。電報後，恰繼從杭州回來，我便告知底細。繼：「論理，這件你不必等令伯的回電，你就己辦就是了。不過令叔是在七月裡過的，此刻已是十月了，你再趕早些來不及，就是再耽擱點，不過此的了。我在杭州，這幾管驚跳，當是有甚麼，原來你了這個信。」我：「沂水這條路，還不知怎樣走呢。還是從煙台走？還是怎樣？」繼：「不，不。山東沂州是這邊徐州界，約走王營不遠；走煙台，那是走登州了。」管德泉：「是走王營，我清江浦有個相熟朋友，托他招呼。」我：「極了！等我動身時，請你寫一封信。」
閒話少提。轉眼間，又是三日，宜昌仍無回電，我不覺焦極，打算再發電報。繼：「不必了。或者令伯不在宜昌，哪裡了，你索再等幾罷。」我再等。又過了十，才接著我伯父的一封厚信。連忙拆開一，見雞蛋的字，寫了四張三十二行的長信紙，說的是：「從汝祖父過後，我兄弟三人，久已分炊，東西南北，各投奔，禍福當，隆替無涉。汝叔父逝世，我不暇過問，汝何便何。據我見，不必為妙」云云。我見了這封信，方悔白等了半個月。即刻料理動身，問管德泉了信，當夜了輪船鎮江。在鎮江耽擱一夜，次日一早了火輪，清江浦。
了清江，便叫人挑行李仁船行，找著一個人，姓劉，號叫次臣，是這仁行的東，管德泉的朋友，我拿德泉的信給他，他了，一面招呼請坐，喝茶，一面拿一封電報給我：「這封電報，是給閣的。」我接來一，不覺吃了一驚，我才這裡，何倒先有電報來呢？封面是鎮江發的。連忙抽來一，見「仁劉次臣轉某人」幾個字，已經譯了來，還有幾個未譯的字。連忙借了《電報新編》，譯來一，是「接滬電，繼丁憂返」幾個字，我又不覺添一層煩悶。怎麼接二連三是些不意的？電報雖不曾說甚麼，但是內中不過是叫我早日返滬的意思。我已經了這裡，斷無折回理，有早日前，早日回來罷了。當由劉次臣招呼一切，又告訴我王營何僱車路法，我一一領略。
次日，便渡過黃河，了王營，僱車長行。走了四半，才了汶河，原來名叫做汶河橋。這回路過宿遷，說是楚項王及伍子胥的故；過剡城，說有一座孔子問官祠；又過沂水，說是二疏故、諸葛孔明故，有石碑證。許古跡，我無訪了。了汶河橋後，找一店住，打聽前任巡檢太爺眷的落。那真是海撈針一般，問了半，沒有人知的。後來我一法，叫了店來，問：「你們有認巡檢衙門裡人的沒有？」店回說「沒有」。我：「不管你們認不認，你替我找一個來，不問他是衙門裡的什麼人，找一個來，我有賞你們。」店聽說有賞，便答應著了。
過了半，帶了一個弓兵來，年紀已有五十歲。我便先告訴了我的來歷，並來此的意思。弓兵便叫一聲「少爺」，請了個安，一旁站著。我便問他：「前任太爺的眷，住在那裡，你知？」弓兵回說：「在這裡往西七十赤屯莊。」我：「怎麼住那裡呢？兩個少爺有幾歲了？」弓兵：「少爺八歲，少爺有六歲。」我：「你說為甚住赤屯莊？」弓兵：「前任老爺聽說斷過幾回弦，娶過幾位太太了，是不老。少爺生過幾位了，聽說最的少爺，果在著，差不三十歲了，惜養不住。那年這邊的任，巧又是太太過了。就叫人做媒，赤屯馬的閨女兒娶來，養兩個少爺。今年三月裡，太太害春瘟過了。老爺打那麼了病，一直沒過，七月裡頭就過了。」我：「躺來後，誰在這裡辦後呢？」弓兵：「虧舅老爺剛剛在這裡。」我：「哪個舅老爺？」弓兵：「就是現在少爺的娘舅，馬太太的哥哥，叫做馬茂林。」我：「後是怎樣辦的？」弓兵：「不過買了棺木來，老爺平日穿的一套衣服裝裹了，就兩個少爺，帶赤屯了。」我：「棺木此刻在那裡呢？」弓兵：「在就近的一塊義邱著。」我：「遠嗎？」弓兵：「不遠，不過二三。」我：「你有公嗎？帶我？」弓兵：「沒。」我就叫他帶路先走。我沿途買了些紙錢香燭類，一路同，果不遠就了。弓兵指給我：「這是老爺的，這是太太的。」我叫他代我點了香燭，叩了三個頭，化過紙錢。生平雖沒有見過一面，骨至親，不過各為謀食見，便鬧彼此涯淪落，各不相顧，今日此，已隔著一塊木頭，不覺流淚來。細細察，那棺木卻是不及一寸厚的薄板。我不禁：「照這樣，怎麼盤運呢？」弓兵：「果盤運，是加外槨的了。外槨來，還沂州府買呢。」徘徊了一會，回店裡。弓兵：「少爺赤屯？」我：「是的，不知一趕個來回不？」弓兵：「七十呢！是夏還，此刻冬月裡，怕趕不來回。少爺明日動身，後回來罷。弓兵請個假，陪少爺走一趟。」我：「你是有公的人，怎勞動你？」弓兵：「那裡的話。弓兵伺候了老爺十年，老爺平日待我們十分恩厚，不過缺苦官窮，有調劑我們，力不從罷了。我們難就不念一點恩義的麼？少爺那邊，他們一個個認不少爺，知他們肯放兩個的跟少爺走不呢？弓兵一個了，幫著說說。」我：「此，我感激你很！等了回來，我一謝你。」弓兵：「少爺說了這句話，已經折死我了！」說著，便辭了。一宿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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