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趕回汶水橋，仍舊落了那個店。我仔細一，銀子是分文沒有了，便是鋪蓋沒了。取過那衣箱來翻一翻，無非幾件衣服。計算回南還有幾，這冷的氣，怎樣過？翻箱底，卻翻著了四塊新板洋錢，不知是幾時，我愛他玩，他收來的。此時代店弄飯。那弓兵還在一旁。一會兒，店送些甚麼片兒湯、烙餅等東西，我就讓那弓兵在一吃過了。我拿著洋錢問他，這裡這個不。弓兵：「行店還將就，怕吃虧不少。」我：「這一趟，我帶的銀子一沒了，辛苦你一趟，沒謝你，送你一個頑頑罷。」弓兵不肯。我再四強他，說這裡又不這個的，你拿不使，不過給你頑頑罷了，他才收。
我又問他這裡蒙陰有少路。弓兵：「有一路，不過是趕早。少爺是那邊？」我：「你我錢沒了，鋪蓋沒了，叫我怎樣回南邊？蒙陰縣蔡老爺是我的朋友，我趕他借幾兩銀子才了啊。」弓兵：「蔡老爺麼？那是一位真正青佛菩薩的老爺！少爺你他是朋友嗎？那找他一定的。」我：「他是鄰縣的縣老爺，你們怎麼知他呢？」弓兵：「今年半年，這裡沂州一帶蝗蟲，麥麥吃個乾淨，各縣的縣官非但不理，還徵收忙錢糧呢。有蔡老爺墊款子，鎮江販了米糧蒙陰散賑。非但蒙陰百姓忘了是個荒年，就是我們鄰縣的百姓趕領賑的，幾十萬人，蔡老爺一律的散放，直六月裡方才散完。這一子，怕救活了幾百萬人。這不是青佛菩薩嗎！少爺你明就趕著罷。」說著，他辭了。我便在箱了裡翻兩件衣服，代做被窩，打發兩個兄弟睡了，我衣躺了一會。
次日一早，便動身蒙陰。這裡的客店錢，就拿兩塊洋錢來，由他七折八扣的勉強了。催動牲口，向蒙陰進發。偏偏這又雪來，直趕斷黑，才蒙陰，已經來不及進城了，就在城外草草住了一夜。
次日趕早，仍舊坐車進城。進城走了一段路，忽遇了一堆人，車子擠住，不過。原來這裡正是縣前街的一個十字街口，此時頭還是紛紛雪，那些人並不避雪，擠在那裡。我便車，分開眾人，過一，見沿街鋪戶，排了香案，供了香花燈燭，一盂清水，一面銅鏡。幾十個年老的人，穿了破缺不全的衣帽，手執一炷香，站在那裡，涕淚流。我中十分疑惑，今來了，又遇了甚麼戲。正在懷疑間，忽見那一班老者紛紛在雪跪，嘴裡紛紛的嚷著，不知他嚷些什麼，人聲雜，聽不來，彷彿聽一句「青老爺」罷了。
回頭時，見一個人，穿了玄青褂，頭戴了沒頂的帽子，一面走過來，一面跺腳：「來啊！這是朝廷欽命的，你們怎麼攔住？」我定睛細時，這個人正是蔡侶笙！面目蒼老了許，嘴留了鬍子，顏色亦十分憔悴。我不禁走近一步：「侶翁，這是甚麼？」侶笙向我仔細一，拱手：「久違了。駕幾時的？我此刻一言難盡！述農還在衙門裡，請述農談罷。」說著，就有兩個白鬍子的老人，過來跪說：「青老爺啊！你這是不的哪！」侶笙跺腳：「你們來說話。我是個官啊，皇的恩，我是保管沒的；我不是個官呢，皇有了恩，不容我。你們替我急的是那一門啊！」一面說，一面攙兩個老人，又向我拱手：「再會罷，恕我打發這班百姓打發不了呢。」說著，往前行。有兩個老百姓，撐著雨傘，跟在後頭，代他擋雪；又有一頂轎，跟在後頭，緩緩的往前了。後頭圍隨的人，不知少，一般的是手執了香，涕淚流的，一會兒漸漸跟隨過了。我暗侶笙這個人真了不！鬧百姓此愛戴，真是不愧為民父母了。
一面過來招呼了車子，放縣署前，我投了片子進，專拜前任帳房文師爺。述農親迎外面來，我便帶了兩弟進，教他叩見。不及說閒話，述明瞭來意。述農：「幾兩銀子，情還容易。不過你今總不動身的了，且在這裡住一宿，明日早動身罷。」我又談遇見侶笙此此。述農：「所是說不定的。我本打算十半月後，這裡的代辦清楚了，還海，你或繼商量借錢，誰料你倒先遇了強盜！」我：「約是為侶笙的？」述農：「不是！四月裡各屬鬧了蝗蟲，十分利害，侶笙便動了常平倉的款子，先行振濟；後來又在別的公款項，挪了點。統共不過化五萬銀子，這一帶方，便處治安無。誰知各鄰縣同是被災的，卻又匿災不報，鬧頭疑來，說是蝗蟲是往來無定的，何獨在蒙陰？就派了查災委員來查勘。不知他們是怎樣查的，報了無災。面便說這邊捏報災情，擅動公款，勒令繳還。侶笙鬧了個典盡賣絕，連他夫人的首飾變了，連我歷年積蓄的借了，我幾件衣服當了，七拼八湊，還欠著八千銀子。面便參了來，奉旨革職嚴追。頭一面委人來署理，一面委員來守提。你這件冤枉不冤枉！」我：「在差八千兩，總商量的；倒是我此刻幾兩銀子，求你設個法！」述農：「你急甚麼！我頂不過十八，算清了代，海代侶笙張羅，你何妨在這裡等幾呢？」我：「我這車子是從王營雇的長車，回早一，少算一價，何苦在這裡耽擱呢。況且繼丁憂回了。」述農驚：「幾時的？」我：「我動身了清江浦，才接電報的。電報簡略，雖沒有說什麼，總是囑我早回的意思。」述農：「雖此，今是萬來不及的了。」我：「一半，是沒有法子的。」述農忙，我便引過兩個孩子，逗著玩笑，讓述農辦。
捱過了一，述農借給我兩分鋪蓋，二十兩銀子，我便坐了原車，仍舊先回汶水橋。此時缺少盤費，靈柩是萬來不及盤運的了，備了香燭，帶了兩個兄弟，叩別了，後長行。了王營，開發了車價，渡過黃河，了清江浦，入仁船行。劉次臣招呼裡面坐，請一個人來我相見。我抬頭一，不覺吃了一驚，原來不是別人，是金子安。我：「子翁為甚這裡來？」
子安：「一言難盡！我們屋裡說話罷。」我就跟了他房裡。子安：「我們的生意已經倒了！」我吃驚：「怎樣倒的？」子安：「繼接了丁憂電報，我們一面發電給你，一面寫信給各分號。東丁了憂，通個信給夥計，這是常。信裡面不免提及你山東，約是這句話提壞了，他們知兩個做主的走開了，漢口的吳猷頭一個倒來，他己還捲逃了五萬。恰有萬銀子藥材裝江來的，行知了，便發電沿江各埠，扣這一筆貨，這一子，全局被牽動了。那晚，一口氣接了十八個電報，德泉這老頭子當場急病了。我沒了法子，發電北京、津，叫停止易。蘇、杭是已經跟著倒來的了。當夜便號裡的夥計叫來，有存項的還了他，工錢算清楚了，還另外給了他們一個月工錢，他們悄悄的搬了鋪蓋，次日就不開門了。管德泉嚇裡不敢回，住在王端甫那裡。我暫時搬在文述農裡。」我：「述農不在啊。」子安：「杏農在裡。」我：「此刻局怎樣了？」子安：「還不知。約連各處算來，不百來萬。此刻你告了，卻沒有繼名字。」我：「本來當日各處是我的名字，這不怪人。但是這件怎了呢？」子安：「我已有電給繼，約設法弄個三十來萬，講個折頭，就了結了。我恐怕你貿貿了海，被他們扣住，那就糟糕了！歹我們留個身子在外頭辦，所我這裡來迎住你。」我聽倒了生意，倒還不怎樣，但是難善後，因此坐著呆主意。
子安：「這是公談完了，還有你的呢。」說罷，在身邊取一封電報給我，我一，封面是寫著宜昌發的。我暗何先有信給我，再發電呢？及至抽來一，卻是已經譯的：「子仁故，速來！」五個字。不覺又吃一驚：「這是幾時的？」子安：「同是倒閉那的，連今日有七了。」我：「這樣我還宜昌一趟，伯又沒有兒子，他的後，不知怎樣呢。子翁你有錢帶來？」子安：「你少？」我便遇的強盜一節，告訴了他。又：「有了幾十元，夠宜昌的來回盤費就了。」子安：「我還有五十元，你先拿罷。」我：「那麼兩個孩子，托你代我先帶海。」子安：「這是的。但是你了海，千萬不露臉，一直述農裡才。」我答應了。當又商量了些善後法。
次日一早，坐了火輪鎮江。恰水船未，便了躉船，子安等水海，我等水漢口。了漢口，找個客棧住。等了三，才有宜昌船。船宜昌後，我便叫人挑了行李進城，伯父公館裡。入門來，我便徑奔後堂，在靈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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