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元旦,街人很。我穿過許人叢,跑奧蕾利亞所說的那個T中門口,在門外等著,這時才午三點半左右。

我的感情是無限激盪、興奮,像就踏旅途,邁往一片新的國度,新的土。我是這樣的歡愉,每一個路人由我身邊經過時,我向他()們拋著喜悅的眼色,似乎向他()們說:「朋友們:請你們分擔我的一部分快樂吧!」我又像金黃色的蜜蜂,釀製了過的蜜,嗡嗡飛鳴著,向人們說:「呀,我有著太的蜜,請你們快來分享吧!」

T中學附近就是一個攝影店,玻璃窗中,陳列了一些麗的畫片與攝影名著。有一幅是珂羅版的訶根名畫「泰什蒂島的女子」。畫中顯明藍的,雜亂的叢草,搖著翠綠色葉子的棕櫚樹,樹身是棕黃色,樹面,坐著一個金棕色體女子,是泰什蒂島的土人。這是一種原始土畫,畫面內一種極富刺激的蠻艷。訶根是後期印象派師。他一生血澆灌在泰什蒂。為了追求一種單純野蠻的原始境界,他與此島土人打一片,娶土女為妻。他憎厭巴黎市的墮落文明,寧願生活於未開化的土人群。

了這一幅畫,生命裡的偶分,不禁使我震顫來。一個人的生命的消耗方式,純粹是一種偶。訶根是偶這泰什蒂島,竟偶愛,更必己的藝術生命消耗在此島。

在冰雪的夜裡,我從歌劇院歸來,竟狹路相逢,與奧蕾利亞相遇,又何嘗不是偶?誰又知:這一個偶將來會產生怎樣必的結局?

我一面,一面錶,已經四點廿分了。

「咦,怎麼還不來呢?」我裡詫異著。

「該不會騙我吧?」

我於是繼續等。

一直等五點左右。

我終於忍不住了,旋即跑問學校門房:奧蕾利亞姐在不在?

那鼻子通紅的俄國老頭子瞪瞪我,說今一午沒有來。他一面說,一面奇瞅著我,彷彿的朋友中不應該冒我這樣的一個東方人似。

老頭子的話,似一盆冷水:我從夢中潑醒了。

按理呢,我認識還不一,原不對有所苛求,更不配怎樣嚴厲責備。我所唯一不痛快的是:不應該失信!

既答應我:今在學校門口會面,就不該拿我開玩笑,叫我白等了半。

一種男尊使我不不有點氣憤。但我又不為是在騙我:一,沒有騙我的必,是不滿意我,儘在敷衍我一番後,再擺脫我;二,昨答應我時,態度極為誠懇,不像騙我或拿我開玩笑的樣子;三,昨無論在說話、行動、態度,不像太討厭我。特別是,走咖啡館,向我望了一眼,及回時走進門後,向我擺擺手,更蘊藏了不少情感分。在這種情形,騙我的實在很少。

是,既沒有騙我的意思,為什麼害我白等了這半呢?

難臨時有什麼嗎?

果有什麼,應該在門房那兒留一句話啊!

我左思右,總不通這個理。

終於,我安慰,世界的原很偶,我偶相遇,又偶相別,甚至此後在街相遇,誰不會再認識誰,是的,我又何必為這些煩惱呢?

這樣一,我滿肚皮的不快,消失了。

不過,一種尊的受傷害,並不是完全立刻忘記的。這一,我回裡,依有點隱隱的不舒服,隨著我的胡思亂,它逐漸愈來愈厲害。

一夜裡,我翻來覆,一直睡不著。我愈愈氣,愈愈懊惱,一個人的感情,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理智,我對己不說了一千遍,我不該生的氣,不配生的氣。但我的感情卻始終沉不來,一種男尊求著報復,一種夠給對方某些打擊的報復。

「是的,我必須報復,我必須向報復!」

我不斷重複著這幾句話。

當我決定向報復後,情緒倒安定來,不再混亂了,——這是因為我已經有了一個中目標故。

翌日,一個晌晴,陽光熌爍,午四點欠十分,我又了T中學門口,決定學校裡找。會見後,我決定向說面一段話:

「尊敬的奧蕾利亞姐,昨午四點鐘,我遵照您的約,這裡來了,我一直等五點鐘,卻始終沒有見您的駕。後來聽門房說:您昨整個午沒有來。您真是一個守信的女子。我今來,特別向您這一點致敬!再會!」

說完面這段話,我將望不望一眼的回轉頭,拂袖。

我一定這樣做,並且做極冷酷,給予極難堪!

我這樣著,不知不覺的,已走T中學門口。

正門房那裡求通報,一個人突在我後面打招呼。

我回頭了一眼,不禁怔住了。

正是奧蕾利亞!

滿面紅撲撲笑容走近我。還不待我開口,就表示極抱歉:

「昨真太對不住您,叫您空等了。這件,發生太湊巧了,說來,或許您不會相信。昨因為是元旦,午三點,學校當局臨時派我做代表,席本市一個很重的婦女會議。我沒法推辭,就留一個條子說明情形,給門房,告訴他:果有人來找我,就條子給他。誰知門房弄錯了,他見您是中國人,就沒有給您條子!他總為我的朋友應該是俄國人的!今我知這件,覺太——太對不您!您——您不會生我的氣吧!」

說這裡,溫柔的望了我一眼,面孔微微赧紅,顯非常抱歉的樣子。

聽了的話,真奇怪,我一整夜的預定計劃,竟崩雪似,完全崩潰了。說話的語氣,是那樣真、誠摯,不由我不相信。

另外一個理由(這或許是最主的理由),使我不不面臨崩雪的是:的儀表委實太動人了。前晚在咖啡館裡所見的,風度固叫人折服,此刻的,卻更令人賞悅目。整個丰采,在燈光面,還有點朦朧、模糊,在白晝的晴光中,卻像黎明時分的太陽,光芒四,一片燦爛。

穿一條法藍絨長裙子,法藍絨的坎肩,外罩一件淺灰色皮衣,頭仍戴著那銀色土耳其皮帽子,頸繞了一條猩紅色圍巾,長長的反搭拉在髮後。這一身銀紅灰藍四色裝束,配著那白白的鵝蛋臉,夢一樣的眼睛,簾子似的長長睫毛,雕刻似的面部輪廓,銀杏樹似的苗條身段,……唉,我怎樣形容才呢?我覺:整個形態,簡直像冰雪邊,一片金色陽光的藍色海,幾乎淹沒了我,的的圓的方的長的短的藍色波浪,差點我捲喘不過氣。

我楞了一會,終於輕輕笑著向:

「我本來倒生您的氣,現在不生了!」

「為什麼?」微微笑著問我。

「不為什麼。——就是這麼一回。」我低頭。「假我按真實回答您,那未免有點笑了。」

「嗯?」不微笑了,在沉思。

我似乎言語:「真奇怪,在此短的時間,一個人竟會有那些怪頭。」

裝未聽清我的話,冷靜:

「我真向您歉。」

「應該是我向您歉。昨,我沒有判斷您一定會留條子,主動探詢傳達,反攬您一陣子不安,像粗的東風,吹皺一池寧靜春水。這是客人對主人的一種不禮貌。我不該向您正式歉麼?」

「您真會開玩笑!」

我笑著,終於很輕鬆的:

「,昨的,就我這個『玩笑』結束吧,不許再提一個字!不過——」說這裡,我的態度忽認真來:「我罰您一!」

「罰我什麼?」

我停頓一,後,故意很謙虛的:

「罰您陪我貴校參觀一次!」

忍不住微笑來,一面笑,一面望我,在臉,明白寫著這樣一句話:「瞧這個人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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