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阿哥裡頭，有十四阿哥胤禵裡清楚，今晚十阿哥是存鬧一場。他剛從木蘭圍場奉旨回來，就訪了九阿哥胤禟，京華已是風雲歷歷在，卻毫不動聲色靜等著這齣戲。胤禵、胤祥相差兩歲，一樣的任俠豪爽，一樣的習兵武，連個頭模樣頗相似，卻胤禛是一母同胞，是德妃烏雅氏所。但清代皇子制度，阿哥無論嫡庶，懸弧墮，保姆就抱，給母，各八個保姆，八個母，還有所謂針線人、漿洗人、燈火人、鍋灶人，一絕，又添八名讀過書的太監，謂「諳達」，教語言、教行步、教禮節，舉手投足左右顧盼均按規矩來。雅步從容儀態萬方，並不受父母，各兄弟間揖讓已。所無論父子、母子、兄弟，骨親情倫樂是說不的。胤禛生時恰因孝誠皇產子殤，例外抱進了鍾粹宮，聊慰皇膝荒涼。為這檔子，招惹了其餘阿哥妒火中燒，在胤禵那裡耳濡目染日積月累，不知撩撥了少風涼話。因此胤禵幼胤禩一干人打火熱，己的胞兄胤禛倒不相干的了。
此刻，他目光炯炯著坦若的胤禛嘻笑顧盼的胤祥，一邊隨著迎駕、叩頭，裡不住暗笑，猛聽眾人喊「萬歲！」便跟著叩頭，山呼：「萬萬歲！」
「罷了吧。」康熙笑容掬，雙手虛抬了一，說：「今兒是筵，痛樂兒，不必拘禮。往年這時分是賜筵群臣，他們享了君恩，卻不與人團圓，今年變了一，白賜宴，晚間各回，各其樂，胤禩周全。」說罷便更衣，換了鵝絨紗台冠，醬色江綢夾袍外又套了件石青緙絲棉金龍褂，腰間束一條金帶頭線鈕帶，足登青緞涼裡皂靴徐步走向御亭前的拜月台。
此刻風清氣爽，碧澄澄的月輪皎潔，柔灑落著水銀似的光。拜月台香煙繚繞，案供著爐、鏡、鼎、鈸、赤虎料珠、琉璃碗、金龍油燈，旁邊羅列著金輪、銀輪、瓷輪、銀馬、銀象、銀魚、銀螺、銀將軍、銀男、銀女、銀盞、銀罐、銀傘等法物。康熙向銀盆中盥了手，神情變異常莊重，默長揖，仰面靜靜著昊海月，喃喃祈禱：「總理河山臣愛新覺羅．玄燁熏沐謹奏：夫人生在世，功易，功難；功易，終功難，善於始者必慎於終。此乃玄燁中：完人古無，臣願克減壽算求一完人，惟默察庇祐！」因為離很近，胤禛聽清清楚楚，父親一生嘔瀝血一刀一槍開創基業，夙夜不倦孜孜求治，已亙古一代令主，居情願減壽求全名，不禁癡了。正沉思間，康熙轉身笑：「拜月已了，隨意入席賞月。七歲皇子隨母親同座——照料了，不進太，謹防傷著脾胃。」
筵宴是早已預備了，共是三十桌。錯錯落落散處在假山旁，水榭亭側，一桌一桌珍饈佳餚垛老高。康熙的一桌就擺在月壇，中間一個五福盤，擺著鴨絲燕窩意、鴨子熏白菜、五香燒狍攢盤、丹桂湯、羊肚片，四周一色琺琅碟子點，什麼桂花糖餡月餅、象眼饃頭、餑餑、麵桃、西瓜、哈密瓜、葡萄、蘋果、荔枝……不及細述。康熙因笑著對胤礽：「難為你這次清理虧空，差使辦，不像往常瞻前顧後疲軟，朕裡很受。你是太子，朕同座說話兒吧。」因見鄂倫岱進來，又：「吩咐御膳房，照這裡的樣子在園門口擺四桌，你們陪著武丹樂一樂——抬一桌席面毓慶宮，賞太子妃子石氏太子世子們」！說罷舉箸，眾人方拿捏著進膳。滿園清亮的月光但聞杯盤微微響，卻一聲笑語不聞。康熙知是因己一人在場故，因又笑：「早知此，還不臣子們一處吃酒呢！哪個有笑話？逗朕樂了有賞！」
「兒子當承奏。」胤礽率先躬身站，但他素來溫文爾雅，並不長於此，思量許久才：「前兒聽人說了一個，卻是本朝實。年罷官的濟寧徐球壬在任時，有個姓王的殺了姓尹的。人犯拿，徐球壬指著姓王的拍案罵：『夫妻一載在三綱。人夫妻，憑什麼你就敢拆散了，叫人婆姨守寡？現在我尹妻判給你，叫你婆娘嘗嘗守寡的滋味！』」說著瞟了一眼嬪御隊裡的鄭春華，鄭春華忙別過臉陳氏說話。
康熙愣了一陣回過神來，不禁笑：「這人是明珠薦的，不料還有這份才具！絕妙判語，這個笑話——朕寫的湘妃竹扇拿一賞太子！」一席坐的胤禔卻是明珠的外甥。明珠秉政二十餘年，權傾朝野，因與太子對，早已罷官，見太子說這笑話，中不禁怒：人死了，兀不肯放過！……盞身笑：「人說雞有五德，我府裡餵著一隻波斯貓，有五德：見鼠不捕，仁！鼠奪盤中魚，分食，義；宴筵賓客盛饌一設，聞風即來，禮；吃的東西藏再密，偷，智；每入冬寒，必先占熏籠取暖，信……」言猶未畢，眾人已是哄堂笑。
「兒臣湊一個。」胤禟在四桌，早已聽二人互相攻訐，便有揶揄，因身笑：「蘇東坡的兒子生最蠢，那年因雪，東坡最伶俐的一個孫子因頑皮不肯讀書，蘇東坡便命他跪在雪裡背《勸學篇》。兒子瞧見，就跪了。東坡問：『你為什麼跪？」那傻子說：『你凍我的兒，我凍你的兒！』話音剛落，已笑倒了眾人，幾桌嬪妃們手帕子掩了口格兒格兒笑前仰後合，康熙笑撫著口：「老九素日沉默寡言，難為他說，賞他一令宋紙！」
胤禩不禁抿嘴一笑，正搜索腹笥說一個，卻見胤䄉咧咧邁著步子進園來，頭不禁猛一沉，忙招呼時，康熙已經瞧見，笑問：「你哪裡鑽沙了？懶散，不體統！罰你說個笑話兒！」
「是！」胤䄉率魯直，不藏機，頗受康熙喜愛，一向就驕縱，一邊湊三桌，口中笑：「不過說的不雅。前年我奉老佛爺聖旨山西賑糧，永濟了普救寺。那裡卻有一樁風俗不，拉屎揩屁股不紙，的秫稈做根棍兒，其名曰『廁籌』——」說這裡眾人早已怔了，卻聽胤䄉又：「——兒子，別人就罷了，當日張生崔鶯鶯西廂會，那崔鶯鶯傾國傾城貌，羞花閉月容，這玩藝兒揩屁股，那揩乾淨麼？……」
眾人先還怔怔聽，至此已無不攢眉搖頭，撇嘴齜牙。康熙皺眉笑：「煞風景！你還叫吃東西麼？罰你一杯！」胤䄉「嘓」一口飲了滿滿一杯，嬉皮笑臉：「是……果是不！又有一個——一子水盜，打劫了商船，不料扒開貨倉，全是些香燭。這東西沒方存，賣著又很賤，扔了又惜。於是商量：「咱們做沒本錢生意，白刀子進紅刀子來的勾當，全指望老保佑。不燒他娘的，算功德，於是一火焰騰騰燃，頓時香透九重。玉帝聞著，問：『誰做這麼的功德？』命丁查，丁回說：「沒見別的，幾個憐人在那兒哭，一夥子老強盜在那裡向火哩！』
誰聽來了，這壓根不是笑話。康熙的臉一子陰沉來，慢慢放了酒杯，所有借過銀子的阿哥頭是一動，目光瞥向這陣子飛揚跋扈，攆百官雞飛狗跳的胤祥。胤祥嚥了一口唾沫，身笑：「兒子說一個船的——年過蕪湖，蕪湖雷庸見兒子，我問他：『貴坐船來的？船在哪裡？」他說：『船在河裡。」兒子又氣又笑，就說：『真草包』不料他又答說：『回十四爺，草包在船裡。」胤䄉背諢號「十草包」，人人皆知，所這笑話說來，沒有一個人敢笑，康熙笑「噴」一口酒吐來，一眼瞥見胤䄉氣臉色雪白，又止住了笑，神色不動打量著這兄弟二人。此刻御花園中五六百人已屏氣息聲，預感今晚，停了杯箸，惶恐不安望著鬥雞似的胤䄉胤祥。胤礽情知這兩個弟弟捅馬蜂窩，慌亂一眼康熙，身勸又不敢，死命給胤禛遞眼色，暗示他勸胤祥，無奈胤禛正全神貫注著態發展，一點不覺察。
「老十三吶！」胤䄉底憋不住，叩著杯子笑：「方纔你講的這個草包故，除了萬歲爺，咱們沒笑，該罰你三杯喲！」胤祥笑嘻嘻執壺，在眾目睽睽中踱至胤䄉身邊，說：「萬歲爺笑了，就是我盡了孝，別的人哪怕哭呢，與我什麼相干？十哥既說這裡，我十哥的香火船。不知此於何朝何代？何人的船被劫，這劫船匪盜拿住了沒有？」「你問這個？」胤䄉冷笑：「本來是個古記兒，無朝代稽，無年月考，約誰有這個強盜，不免就狐疑來。我倒曉誰叫打劫了——萬歲爺方纔還問，為什麼來遲了，我沒敢回。生怕節的，掃了體面。不瞞你這當兄弟，我遭劫，四壁洗，你嫂子你侄兒是憐人，在那裡哭。我借一身乾淨衣裳進來，還強笑著聽別人罵桑樹，兄弟你我難不難？」
胤祥恍說：「哦——怪不十哥來遲，原來借褲子了！」胤䄉見康熙聽專注，越發放肆，因嚷：「兄弟伶俐，真個響鼓不重槌。你一定我說透，我就說：你施世綸那個醜八怪，就是強盜！我昨兒已經踐了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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