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議巡狩起心廢國儲 拒諫諍太子抖威風

二日一早,武丹便約同穆子煦由西華門遞牌子進內覲見康熙。二人聯袂由隆宗門進街,穿永巷不遠,早見李德全已候在垂花門口,還有兩個八品文官跪石門口候見。李德全見他們來,忙迎來,說:「我在這專候著你們二位呢!萬歲爺一夜沒睡,方才幾位書房臣進請安了,聽說魏東亭軍門歿了,萬歲更不高興。二位軍門勸著主子些兒。」

兩個人頓時愣住了,吃驚張了口。魏東亭是康熙皇帝母的兒子,幼就皇帝一處讀書玩耍,號稱熙朝一侍衛,康熙元年就侍從在側,與武丹、穆子煦、曹寅、狼曈幾十年風風雨雨,保護康熙經過少驚濤駭浪急流險灘,說一聲死,就這麼輕輕巧巧了?乍聽噩耗,真難相信這是真的,兩個人不禁茫對望一眼,裡空落落的,耳朵裡嗡嗡直叫。但此時此不哭,不談,跟著李德全往裡走,是腳步像一子灌滿了鉛似的沉重。

兩個人恍恍惚惚進了養殿東暖閣,果見張廷玉、佟國維馬齊跪在黃墊子,康熙臉色蒼白,歪在迎枕喝著參湯,正毓慶宮總管太監何柱兒說話:「你早已從這裡調毓慶宮了,不一趟一趟總回養殿來。侍候太子是你的本分!」

「奴才知過了。」何柱兒賠笑:「不過這回奴才是奉差來的。太子爺卯時就進來了,因主子剛睡著,沒敢驚動,叫奴才侍候著等主子醒了再叫他呢!」康熙輕咳一聲,一抬眼見武丹穆子煦進來,擺手示意他們免禮,一邊說:「何柱兒回吧,叫他不必請安了,孝順不在這頭。」說著,從案取過一份折子遞給何柱兒,又:「這個折子朕已經過,處決的名單似乎了些,叫他再審一遍,矜的,憫的,疑的,但有一線明,該停勾就停勾,腦袋掉了長不來,慎又慎!」眼見何柱兒了,康熙方轉過臉,默默盯視著穆子煦,許久才:「你畢竟來了。朕次給你的朱批,說了不必來京,你們欠的那點子債朕裡有數,過兩年朕南巡時還指望著你們陪駕,沒有個身子骨兒怎麼?東亭的情知了?」

穆子煦忙伏叩頭,不知怎,止不住熱淚是往外淌,哽咽:「老奴才趕著來京,倒不全為還債,這兩年身子越發不濟,一閉眼滿回往年的,越越怕,生怕不再見主子一眼就了……年南京見了魏東亭,他躺在床是流淚,滿盼主子早點南巡,賞的金雞納霜捨不吃,誰知底……」他啜泣著,說這裡已是語不聲。康熙先是靜靜聽,臉皺紋刀刻似的一動不動,見穆子煦說悽惶,哪裡還忍住,仰長嘆一聲已是淚雨。

「萬歲保重!」馬齊眼見武丹開哭,忙跪前一步奏,「一會兒太子還回,還引見外臣,仔細著龍體。魏東亭年屆耳順,已是長壽,生榮死哀,似不必過分悲傷——穆人,你不必傷了,我們費了少舌才勸住了萬歲,再一哭,傷了龍體怎麼?」張廷玉佟國維含淚奏勸,三個人方慢慢止住了,張廷玉見是縫兒,忙:「李紱田文鏡戶部薦來,因戶部帳目已清,引見外放,主子這會兒見他們不見?」

康熙略一沉吟,拭淚點頭緩緩說:「叫進來吧。你們幾個不跪著,來坐那邊木杌子。」說話間,已見田文鏡在前,李紱緊隨進了井院內。

這兩個人在戶部辦差兩月有餘,計又辦又勤,很胤祥歡,因為帳房的已畢,有幾十個封疆吏尚未清還,恰遇吏部遴選,胤祥知他們罪人,京官做不牢,便薦了田文鏡萊陽縣丞,李紱是進士,任潮州同知,部文一即刻引見。兩個人面平靜,因是頭一次獨覲顏,裡緊張極了,是雙手緊攥,捏滿的汗。導引太監將他們帶丹墀便退了,李紱聲說:「田兄,你先報履歷,我接著說,不錯了規矩。」田文鏡頭突突亂跳,裡運著氣點了點頭,甩著馬蹄袖登丹墀,激動聲音發顫,聲:

「臣,田文鏡,康熙四十六年恩科拔貢——」不料還未報完,李紱脫口接了

「——山東諸城人!」田文鏡便回頭李紱,兩個人竟愣在了殿門口。殿內氣氛原本沉悶悲愴,這兩個人亂報履歷,倒弄康熙破顏一笑,:「不緊,進來吧。」兩個人這才擺脫了尷尬,進來叩頭禮拜。佟國維便:「你們是讀書人,怎麼此浮躁?」康熙微笑:「他們本來裡就捏了一團,還架住你再訓斥?」便溫語垂詢二人身閥閱學歷識量。李紱田文鏡方平靜來一一細奏。

「你們的情形施世綸奏過!」康熙說:「在戶部辦很認真,這原是的。但戶部差使講的是錙銖較量,國虧空庫銀已久,不不這樣,這叫矯枉過正。做外官,守牧一方,養人才,撫緩百姓,不全戶部分斤掰兩這一套,講究的是公忠勤四個字,你們明白?」

「扎,臣明白!」

「怕未必真明白。」康熙款款說:「比姜宸英,老名士了,又是狀元,你們核他一兩銀子,追比,這個存就有點過苛——你們不怕,朕是開導你們,不是責怪。帳並沒有錯,但有餘,給別人留體面,你們年輕,宦途正遠,留習學。」

「是……」

這是例行引見,通常是見面磕頭辭行,康熙這樣叮囑兩個吏,算是很優待的了,幾個書房臣揣摸著這話,覺皇帝是說給眾人聽的。卻又模稜含糊難明其意。抵覺胤祥等人在戶部差使辦苛刻了些。待田李二人辭,康熙卻又叫過李德全,說:「你戶部傳旨給胤祥施世綸,朕已經處置了胤䄉,給他們了氣,不再惱!生切實辦差,不因循遲疑,務於十月初完差,輕鬆跟朕熱河狩獵。」

幾個人聽了又是一怔,剛剛「明白」一點,又墮入了五霧中。李德全答應著退,康熙又叫住了,說:「你內庫。施世綸眼近視,荷蘭國貢的水晶鏡片拿兩副給他,由他己配副合適的。」李德全忙應:「是,奴才這就辦。」佟國維微笑:「我跟了主子這些年,沒這個綵頭兒。老施真有福氣。」

「就這樣。」康熙站身來,說:「三個書房臣子跪安辦吧。武丹穆子煦隨朕散散步,太子進來,叫他勤懋殿見朕。」張廷玉便知康熙與武丹穆子煦密談,忙佟國維馬齊一同退了來。

勤懋殿處皇城西北隅,重華宮東側,工字形殿宇連堂結舍,十分僻靜幽深。康熙帶著武丹穆子煦散了一會子步,情暢快了許,便在垂花門前站住了腳,注目著滿漢合璧的匾額,似乎漫不經問:「子煦,當年你從侍衛調離京師,朕是在這殿裡見的你吧?」

「是。」穆子煦忙答:「那時候這裡破敗很,滿院是蒿草,沒有今這麼挺括齊整。」康熙嗯了一聲,說:「此一時,彼一時嘛。當時震壞了太殿沒有錢修……」一邊說一邊抬步往裡走,裡頭太監忙躬身避。武丹是頭一回這裡,穆子煦卻知,這裡按罡數安排著三十六名啞巴太監,是康熙密見群臣的樞重,不禁凜,不言聲隨後跟進正殿。康熙坐了虯根盤龍藤椅,接過太監遞過的茶呷了一口,又:「有件,朕早就細問一,又怕穆子煦魏東亭疑懼。今日帶武丹同來,他來做個見證,其實朕早就知,是為你們周全,怕你們恐惶,才沒問。」

武丹的臉一子變異常蒼白,他已經知康熙問什麼了。穆子煦賠笑:「我跟主子四五十年了,魏東亭、武丹我是馬賊身,一步步調理今位極人臣功名就,實實在在的恩重山,情深似海,死一萬次報答不了。奴才捫問,決沒有欺隱主子的。主子有話管問。」

「你們知恩忠君,朕十分清楚。」康熙一笑說:「……不過說毫無隱欺,怕未必。朕知,康熙二十三年你任江南布政使,破朱三太子炮轟行宮案,擒住假朱三太了楊隆後,太子胤禛從北京連夜賞你們物件。朕知,賞的什麼,為什麼賞,傳賞的人還有什麼話?」

彷彿一子抽乾了穆子煦的血,他的臉變香灰一樣又青又暗,驚恐睜了眼,翕動著嘴,一時竟回不話來!當年他奉密旨金陵,在莫愁湖與魏東亭合手,一舉抓獲偽朱三太子楊隆,搗毀東正教徒在南京毗盧院的巢,並發現兩江總督葛禮與這謀逆巨案瓜葛甚深,正窮追底蘊,查主,太子胤礽四阿哥胤禛卻從北京六百加緊送來了賞賜,聯葛禮與前書房臣索額圖的淵源,又索額圖是太子的黨,魏穆二人驚駭,商議此案決不深究,因連夜釋放葛禮,歸還總督衙門全部封存文書,將楊隆一人審結正法了。這兩個結義兄弟立誓,此不告父母,不告妻子兒女,讓它埋在裡,爛在肚裡,帶棺材裡——整整二十四年中,一來,就是一陣悸,其實二人身體,實壞於此——幸案過後,年平靜無,原為已經過,誰料今日康熙皇帝居親口問及!

(本章未完)

第十七回 放厥詞浪子受鞭責 明是非慈父行家法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