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一宮便乘轎直趨雍王府，著諸不意，他坐在轎裡越越不是滋味。外間傳言廢黜太子，他是早有耳聞了，沒己身邊的近臣輕信這些謠言，動輒就危言聳聽。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謀逆，是背著他幹的，這件經理寺、刑部理藩院審結，由張廷玉親掬讞，早已是定論。所完後，康熙在乾清宮單獨召見，胤礽造膝叩訴密陳後，父子抱頭哭，指為誓永不相負。笑外頭人不知情，就此便生無限的，每逢他主持，總就不昔日那樣一呼萬應。他裡恨恨著這些兄弟：老是奸相明珠的外甥，輕狂浮躁；老三曉結文人，吟風弄月是手；老四呢？知埋頭務，無志；老五老實話說不俐落；老六除了棋玩鳥，任不理；老七早死；老八——有這個老八堪稱勁敵，老九老十老十四勾連，似乎野勃勃，但他從來沒有單獨辦差，何來統御全局才？其餘那些弟弟，不是烏眉灶眼就是臭未乾……廢了己，誰承擔這太子重任？一路胡思亂，已過北定安門了雍郡王府。胤礽剛轎，便見西邊又來一乘金頂綠呢轎在門前落，閃眼時，卻是三阿哥胤祉呵著腰來，因笑：「原來是老三啊！我著約了老四一同松鶴山房，你又買了什麼珍版書，不你來了。」
「是太子爺！」胤祉一怔，忙前請安，笑：「我還約老四進請安呢！一處了。」胤祉今年三十一歲，秀拔挺立臨風玉樹，十分瀟灑恬靜，說話娓娓言，顯從容穩重，二人正說笑，高福兒早迎了來，磕頭請安笑：「門說有客，哪是太子爺三王爺！我這就進稟四爺來迎！」
胤祉含笑擺擺手，「我是常客，不著這一套。我來給太子帶路——你主子在東院書房？」「在萬福堂。」高福兒忙賠笑，「十三爺在，兩位爺正棋呢！」說著便忙招呼長隨們接待二人扈從人等儀門內東廂喫茶。
胤礽還是頭一次雍王府，隨胤祉身後踏著卵石甬迤邐進來，見裡邊正房雕甍插，飛檐突兀十分壯觀，室內卻並不侈華，中央炕圖書琳琅，琴劍瓶爐枕簟屏帷，處處井井有條纖塵不染，胤礽暗惦惙，人說老四最講邊幅，果收拾齊整，因見胤禛胤祥正專致志對弈，便示意胤祉不說話，站在一旁觀戰。這盤棋已經弈至中盤，胤祥是阿哥裡名的棋王，胤禛卻是一手屎棋，讓三子的棋已經落了風，胤禛一手抓著棋子沉吟，笑：「老十三，來你是一步不肯讓我了……」胤祥笑：「該讓的就讓，不該讓的讓了，就是瞧不人。」說著，一抬頭見胤礽胤祉，不禁吃了一驚：「呀，太子爺三哥幾時來了？」胤禛便站身來，亂了局見禮安座，又嗔著高福兒不進來稟說。
「關門來是兄弟，規矩不錯就是了。」胤礽擺手說，「忠不忠不在這頭。老八老九平日見我十二分恭敬，後頭就挑三窩四叫老十這個炮仗來鬧，真叫氣死人不償命。」胤祥冷笑：「你們約不知，還有個千歲，在席拉偏架，見我佔風就拉我，見他來打就推著我挨揍！晚又跑我府當人，罵『老九老十真不是東西！』今的還有什麼理？什麼兄弟情分？老施原本折子彈劾十哥的，是我攔住了，他們明是衝我，其實做的太子爺的文章，再說，忙怎的？」胤礽不禁一呆，笑問：「我的文章？真笑——你聽說了些什麼？」
胤祥親捧了兩杯茶奉給胤礽胤祉，說：「你還不來？外辱施世綸，內鬧御花園，一個連環套兒！太子，已經有謠言，說你說過『古今哪有當四十年皇太子的？』還有說你那年軍中請安，見萬歲病七死八活，憋不住掩口偷笑！你聽聽，不是往死裡治你麼？」胤礽聽了，呆著臉沉思良久，方冷笑：「這是對表的。我問己的！是聽這些閒話就往裡，我不嚇死氣死！」胤祉打個冷顫，臉色變有點蒼白：「人此險惡，真正畏！」胤祥卻掉頭一哂，說，「別理這些直娘賊！我打冲炮兒還不怕，你們怕個什麼？」
「怕無濟於；不怕有對策。」胤禛望著窗格子，眸子晶瑩生光，說：「其實人們恨我還在太子胤祥，恨不食寢皮了！我們這邊不避怨嫌做，有人就引風吹火，藉機植黨市恩，紅著眼等著差辦砸了，一窩蜂兒來咬死我們。所有辦差使，叫他們咬無咬，才是唯一路。」胤祥拊掌笑：「著！就是這話！這幾個頂著不肯血的丘八總爺，提督將軍，明兒就他們打擂台。不怕欠債的精窮，就怕討債的英雄！我就不信，胳膊擰過腿！嘿——！」他「啪」一拍脖子，打死一隻花腳蚊子。胤礽康熙盯著己寒凜凜的目光，擔憂皺緊了眉頭，說：「老十三，你不莽撞！再逼死人是了不的！人吧！回老十折辱世綸，幾十個部院官在旁，竟沒一個來勸勸。真叫我做個獨夫麼？」
胤祥一聽便火了，他畢竟是太子，忍著氣笑：「我們整治的是民賊，怎麼會獨夫？是這就算獨夫，我就認了無妨。」儘管胤祥壓著火，顏悅色說話，胤礽還是覺這渾子對己太無禮，冷冷說：「你認我不認。這是什麼名聲？千夫所指，無疾死！」不料話音剛落，胤祥撫掌笑：「阿彌陀佛！此善終，吾願！」
「你！」胤礽覺今兒不順的太了，見胤祥處處頂茬兒兀滿不在乎，旁若無人喋喋不休，不由拉長了臉，嘴哆嗦了半日，立身來：「你這是我說話？仗了誰的腰子，這麼膽妄為？」胤祥原本是無說笑，見太子變了臉，先是一怔，接著身來，盯著太子的臉，「嘻」一笑，說：「是我的不是了，原說笑，何至於就觸了您的虎威？既此，往後我侍候就是——早晚的了，今兒老八擺酒，請我，告辭了！」說著抱拳一拱，又給愣在當的太子打個千兒，身抬腳便走。胤禛急一拍桌子，厲聲喝：「站住！」
一時屋裡變一片死寂，連侍候在廊的高福兒狗兒坎兒愣住了。良久，胤礽喪氣長嘆一聲，頹落座，雙手捂了臉：「吧……你由著他吧……辦真難啊……」胤祉蹙額說：「老十三，你今兒是太無禮。就是我們老八老十，沒跟主子這模樣兒！」
「我拿什麼八爺比？」胤祥呼呼直喘粗氣，「你為我容易麼？才戶部時，光那些堂官爺，老胥吏，差點沒我擺治死！連前頭算，在戶部二年裡頭，誰睡過一個囫圇覺，誰就不是人！」他說著，淚水在眼圈中打著轉轉，又生生憋了回。「我圖的什麼？還不是給你爭臉？一節骨眼你就叫我吃鬆勁丸、消力散，我受了受不了？」
這話說動了真情，胤礽不禁垂了頭，搓著眉是嘆氣。胤禛拽著胤祥回來，勸：「太子是意，辦周全嘛！你就惱？」胤祉：「太子的話有理，凡講中庸，是不做過頭了。不過太子不必犯愁，清理的萬歲幾回說，很賞識。今因為薨了魏東亭爵將，萬歲一時煩惱說句不。話說回來，老十三見就收，就坡兒打滾，生收場不錯。」
他的這番勸說，太子是有理，萬歲不錯，胤祥做對，四面淨八面光，胤禛聽一笑，正說話，胤祥氣呼呼說：「我不會就坡打滾兒，那是驢！反正這不罷手！」胤禛說：「我越尋思，將軍不馬！這一次再垮來，萬難重新振了！」
「此非同。」胤礽了一眼胤祥，情十分矛盾，「你辛苦為朝廷為我，我豈有不知理？但萬歲說的不不慮：我們煌煌朝，又在鼎盛時，不像市儈逼高利貸似的，頭弄過分狼狽。老十三你消消氣，就明白我的了。這樣吧，明兒你人召集來，先甭說什麼，我見見萬歲，有什麼旨意。我們按旨辦，他們就有怨氣，怪不咱們頭。有恩旨寬免，我們不必做什麼惡人。」胤祉聽了不禁連聲稱善，胤祥胤禛卻默不言聲。四個人又略說了幾句，胤祉方陪著胤礽回府不提。
屋子裡留了胤禛胤祥兩個人，緊皺著眉頭。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了風，愁雲漠漠壓很低，給井院籠罩了一片灰暗陰沉的色調，有檐鐵馬，不甘寂寞在風中叮噹響。不知過了久，胤禛粗重透了一口氣，說：「你太躁了，太子勸你謹慎，不是壞嘛！」
「他謹慎個屁！他那叫兒！婦人仁兔子膽！」胤祥啐了一口，「別他整日挨著皇，揣摩皇的意思，生怕惹皇丁點不歡喜，照我，皇最不高興的就是他這點子德！」胤禛不安坐直了身子，正說話，卻聽屏風後有人悠悠說：「善哉斯言！所謂，人間情，俯就者易，仰求則難。太子並不笨，卻參不透這三乘妙義，令人良嘆息！」接著便聽枴杖篤篤，鄔思閃身從容，在胤禛身邊立定，嘴角帶著冷峻的笑意，眼睛放著綠幽幽的光，說：「我在後邊聽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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