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廢太子風波折騰精疲力盡的康熙皇帝一口氣鬆來，決定提前承德避暑，後逕從山東南，六次巡視江南。前幾次南巡，他的思放在修治河漕運，順便查吏情民風，接見遺老，固為領略江南佳麗山水，六朝金粉風情；但這一回，則純為休息，避開京師喧囂波動的官場，理不完頭緒的麻煩——他承德歸來，悸頭暈的病發的次數愈來愈，有時接見臣，講半個時辰的政務，便覺頭搖手顫，慌不安。若不是年輕時身子打熬結實，早就累倒了——因此四月十七旨鑾駕京，並吩咐一切禮儀從簡，帶了張廷玉，留馬齊在京協助太子料理軍國重務。按胤礽的意思，請皇帝將張廷玉留，但康熙卻：「北京的人不少了，四阿哥八阿哥他們不是幫手？實在忙不過來，老三做些差。有些你不了主，還請旨，朕身邊沒有個草詔的還？」太子聽了無話。
皇帝一離京，無論太子阿哥覺頭輕鬆，一是不必每日暢春園請安，二是少聽了皇帝少傳不完的祖宗法、嘮叨不完的政務批評。但胤禛卻覺，太子復位後越來越難侍候，原先是疲軟一攤泥似的，沒有決斷，今則又變剛愎一言不納。八阿哥等人的條陳無論對與錯，見一本駁一本不必說，就是雍王府的本章，常是橫三豎四挑眼兒。馬齊的話更是聽不進，有一回為選官的，一言不合，竟罰馬齊在毓慶宮前當眾跪了一個時辰，位極人臣的宰相此受辱，還是開國一遭兒。馬齊知是因保薦東宮的挾嫌報復，又氣又愧又怕又無奈何，便索告病。王掞諫勸胤礽有「包容量」，對這師傅，胤礽還有幾分忌憚，面情答應，來還是依舊，不日子，王掞背疽發，勉強跟著又辦了幾日，實在維持不來，請旨西山養病。
「這麼著來還了？」胤禛為賑濟蘇北災民的在毓慶宮挨了碰。氣咻咻回雍宮，在楓晚亭一坐，皺眉咬牙，連連嘆息：「他是主子，將來有一日坐了朝廷，這麼辦？凡是沒保過他的整，他整過來麼？」
鄔思穿一件實紗月白褂子，仰在竹椅是搖著芭蕉扇神，半晌，「噗哧」一笑，說：「四爺，又碰釘子了？」胤禛脫了外頭袍褂，將一根玄色汗巾仔細束在腰間，醬色府綢長袍越趁臉色蒼白。冷笑：「就因為江蘇巡撫林風保過八阿哥，賑濟糧就減了一半——官兒有錯，與百姓何干？怎麼這樣氣量狹！」鄔思碗蓋撥著浮茶沫，笑：「我早說過，太子爺立威。八爺惹不，裝病躲開了，別人離他遠遠的，您湊著往跟前，他不拿您法拿誰法？其實林風這折子挨碰，倒不全為保八爺，不合是你沒跟太子商量，就奏報了承德，碰的是林風，顏色是給你的！」
「我是親王。」胤禛陰鬱說：「並沒有旨意剝我的直奏權。本來我救災救火，先斬後奏，從山東調糧蘇北，此一舉請示，倒落個沽名釣譽的名聲兒！」鄔思笑：「他忌諱的就是『親王』這兩個字。你，他待十三爺就不是這樣兒。」胤禛哼了一聲，說：「不在正經功夫，弄這些伎倆，有什麼！」
兩個人在說話，便見坎兒帶著胤祥搖搖擺擺進來，遠遠就說：「風清樹茂，納涼處，四哥會享福。」胤禛一邊讓座兒，一邊笑：「北京面邪，說曹操，曹操。」胤祥一撩衣襬坐了，笑：「你們背後議人，非君子！」鄔思便將胤禛挨碰的說了。
「誰讓四哥前後巴結他來著？你不理他，不辦，他敢白你叫訓斥一頓？」胤祥嘻嘻笑，「像我，整日閒逛，六部裡拉著那些官抹紙牌，鬥蛐蛐兒，倒綵頭，昨兒晌午太子叫人送過一筐仙桃，我正高興『閉門中坐，仙桃來』，晚間太子爺竟親來府快晤酌——怎麼樣，這點面子你們幾個王爺誰有？」
胤禛鄔思吃了一驚，怔怔著胤祥不言語。胤祥臉卻沒了笑容，著亭池塘裡的游魚，良久，又冷笑一聲，說：「鄔先生，你就是神仙，恐怕猜不太子爺說了些什麼話！」鄔思扇了兩扇子，搖頭：「我本就是個凡夫。約他說的總不便讓別的阿哥知。」
「不告，不告妻子！」胤祥的臉一子漲通紅，指了指，說：「他我害一個人，晉封郡王！」
胤禛從沒見過胤祥眼中這種惡狠狠的光，已是愣住了。鄔思略一沉思，恍：「我已知了。」胤禛忙問：「誰？八阿哥？」
「鄭春華！」鄔思額青筋霍一跳，「對麼？」
見胤祥沉重點頭，胤禛許久沒有說話，身漫步踱欄邊，望著碧幽幽的池水是沉吟。三個人沉默了移時，胤禛嘆：「二人通姦，顯見是太子為主，今己失位原由推鄭氏身，真叫人不敢信，他竟是這樣眥睚必報！十四阿哥說，『此人當政，皇阿哥無噍類』，半點不假！」
「四爺，你見不深啊！」鄔思喟一嘆，不知怎的，突己那個雷雨的夜晚。「鄭春華不死，就始終是太子一塊病，是八爺手一張籌碼！我真糊塗，早該這裡的，倒叫太子爺提了醒兒！」胤禛點了點頭，細牙咬緊緊的，說：「老十三，辛者庫浣衣局的頭兒記是你門？」
「嗯。」
「給他辦！」胤禛陰冷笑：「辦來，太子在我們手裡就有了柄！」胤祥點了點頭，說：「這一層我了，我答應了他。」因見鄔思直搖頭，胤祥笑：「舉不拘節，鄔先生居操婦人仁？」
鄔思格格冷笑，說：「二位龍子鳳孫，哪裡了？辦這差使有三忌，所萬萬不！」因見兩個人盯著己發怔，鄔思又：「一忌，這傷，損陰騭，合不著二位爺光明正的，不合皇子身分；二忌，人死燈滅，鄭春華活著才是柄，死無對證，還談什麼『柄』二字？這一條四爺八爺利益一致；三忌，太子若無皇位份，何必代他惡？若皇位有份，你就會變二個鄭春華——有百害無一利的，為什麼辦？」一番分析鞭辟入裡，兄弟二人猶醍醐灌頂，胤禛手托巴兀沉吟，胤祥搓手連連嘆：「說的是！入木三分！是今該怎麼辦？」
「這樣！」胤禛冷冷說：「你設法弄來，找個空宅子養著，太子那裡報個暴疾亡。最後怎麼處置，視情形定。」「實在這才是策！」鄔思說：「不過情密一點，走漏了風聲，不但太子，連皇是不依的，那還不聽其。」胤禛說：「當聽其。不過八阿哥恐怕拿這張牌，不我先——」面的話礙難口，胤禛便打住了。
胤祥聽著已經站身來，笑：「放！這管保辦漂亮，浣衣局頭兒文寶生是我的門人，他老爺子文七十四我剛從寶德接府裡，他不不買我的帳！我桐濟堂先弄點藥，假戲唱有板有眼！」胤禛身笑：「是時候了，我還見見太子。聽說今兒他了暢春園，賑濟的還爭一爭，他駁沒理，我仍舊往承德寫折子，請阿瑪裁奪！」
胤禛來暢春園，已是未正時牌，園中太監們剛午睡來，懶洋洋拿著竹竿黏知了。因見胤礽不在書房，胤禛便叫過當值太監丁仁問：「太子爺呢？」
「回四爺話！」丁仁賠笑：「太子爺在水亭納涼，說身子乏。恁誰來了一概不見，四爺——」胤禛冷冷說：「連我在內？」丁仁被胤禛威懾的眼神嚇一子矮了半截，忙：「四爺當例外。不過太子爺近日氣不，四爺歹體恤著奴才點，別說是奴才告訴您的。」
胤禛點了點頭抬腳便走，沿著海子邊壓水長廊徐步入，遠遠便見一群太監胤礽圍在一處，不知是什麼，細聽時幾聲蟋蟀叫，清嘎玉，原來卻在鬥蛐蛐。胤禛見胤礽全神貫注的模樣，又是笑又是氣，一聲不言語站在後頭。聽太子說：「這個個頭太了，恐怕敗！」言猶未畢，一個太監一竄老高，驚喜叫：「我的鐵蒼背贏了！」
「忙什麼？」另一個太監滿頭是汗，說：「我的虎頭將軍沒馬呢！」
胤礽在旁笑：「這是頭一輪，還有四番惡戰，誰贏了，二十兩利銀就是誰的！」說著，回身拿扇子，見胤禛站在一旁，便笑：「老四，你幾時來的？」十幾個太監見是胤禛來了，便訕訕退一邊，捧著瓦罐子面面相覷，他們有點怕這個王爺。
「我來一會子了。」胤禛給胤礽請了安，坐了欄杆旁的石礅，轉臉對太監們：「沒做什麼不？跑太子爺這裡鬥蛐蛐！這是些什麼規矩？萬歲爺這會子在北京，你們敢麼？」
胤礽為掃興，擺手叫太監們退旁邊，端一杯涼茶喝了一口，問：「你有什麼？」胤禛便撿著先說，：「田文鏡在淮陰縣試行攤丁入畝，他了個條陳，說這法子，請朝廷允准在全府試行。我有點意思，寫了節略遞毓慶宮，不知太子爺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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