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冬九，算是進入歲終。北京人最講究過冬至，有「冬至年」的說頭。年年此時媳婦歸寧的趕回婆，迎財神、做節飯、包餃子，砧板剁通街山響，親朋友提筐攜盒，騎驢的、坐車的、乘轎的、步行的不絕於，互相饋贈點食物，最是紅火熱鬧的一個節。但康熙六十一年恰遇了嚴寒雪，似乎十月來就沒怎麼晴過。狂暴的西北風捲著雪，一團團、一塊塊，裹著、旋著、飄著，沒完沒了的是，人們不門就不門，不走動就不走動了。苦了一等買賣人，做錫糖的、賣冬舂米的、釀窖花酒的、送酪的、蕩魚的，街連個鬼影子不見，哪來的生意？老年人說：「這是在哭，康熙老佛爺歸西了，普戴孝。」
內廷裡日甚一日傳的消息是此，康熙眼見是不中了，時厥時醒，已經完全不理。暢春園附近的寺院客舍，擠滿了六部尚書郎官、各省總督、巡撫被雪隔在京師的外任府縣，住在專為他們搭的帳逢內，日日進請安，日日見不著皇帝，裡裡外外隨時見康熙的，有一個張廷玉。他已經熬又乾又瘦，眼圈發黑，失了平日談吐從容的氣度，說話又急又快，走路飄飄忽忽。十一月十三日，張廷玉在康熙書房裡接見了幾個外省員，站著代了幾句急務，又：「兄弟忙，少陪了。諸位老兄暫且不必回，皇稍安，不定還有什麼旨意呢！」說罷又韻松軒來。
胤祉、胤祐、胤禩、胤禟、胤䄉、胤祹、胤禑七個皇阿哥坐在裡頭，見張廷玉進來，忙站身來。胤祉問：「衡臣，有旨意？」張廷玉眼睛在屋裡掃了一周，問：「四爺呢？」胤䄉笑：「你是忙糊塗了。他不是壇給萬歲祈福了？」
「我知，不過該來了。」張廷玉掏錶了，踅門外，一腳踏在石階，招手叫過一個太監，吩咐：「你叫戶部尚書過兩刻來見我。」這才轉身進來，說：「萬歲方才有旨意，這麼雪，叫戶部發糧給順府，周濟貧寒無食的人，挨戶。還說，從海關厘金裡三百萬銀子從暹羅國買米，他們那裡今年米賤。十四爺那邊催軍糧，趕緊發……這個時候，還有人請示給官員們加火耗；真了亂蜂螫頭了！」
胤禩笑：「這麼，我們是在澹寧居外磕個頭就回，裡真是不安。今兒這麼旨意，著阿瑪精神必是了……」胤䄉：「就是！我見見皇阿瑪！」接著，胤祹、胤禑幾個阿哥請廷玉代轉，請見皇帝。
「今兒叫爺們願。」張廷玉勉強笑：「皇有旨，請你們進呢！」
胤禩裡一陣興奮，站身來，但隨即就遲疑了。外頭一切停當，文運已將豐台駐軍所有將弁集中來，等康熙一嚥氣就動手包圍暢春園，隆科兩萬兵馬，控制紫禁城毫無困難。此時見康熙，討個實情是的。但胤禟胤䄉在，萬一，裡頭通不信兒，外頭無人指揮怎麼？著，便見邢年過來，催促：「主子叫各位爺過呢！」胤禩便：「這裡有七個爺，咱們等等，阿哥爺們傳齊了再進。這麼冷的兒，人來人往的，萬歲冒了風不是。」
「走吧。」張廷玉似笑不笑胤祉，說：「三爺，你打頭，別的爺順序跟著。」他素來溫執中，今兒口氣卻專橫毫無商量餘。
胤禩跟在後邊走，剎那間，他中升一種臨頭的不祥感，臉色變異常蒼白，張皇著時，見金玉澤黨逢恩翁婿二人在平煙亭說話，忙叫過黨逢恩：「你告訴我府裡何柱兒一聲，我們見駕，午飯給我送進來。」張廷玉在前回頭：「不了，御膳房侍候著呢！」胤禩使了個眼色，又點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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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十月節，隆科換防，鄔思四貝勒府所有幕僚護衛便暗遷了十七阿哥胤禮府。周誠書房的人陪著胤禛在壇設祭，十七阿哥銳健營不在，文覺、音鄔思正在胤禮的西花廳圍爐聚談。幾個人連夜失眠，十分憔悴，仍舊毫無睡意。幾來內廷傳過來的是謠言，反過來掉過不知已經剖析了少遍，話題說泛了。鄔思雖撐住，卻坐在火爐邊，火箸不停撥弄著炭灰，他中極為緊張不安。正悶坐著，胤禛周誠在雪裡打馬飛奔來，直花廳門前，主僕才呵著熱氣來，已是一頭一臉的雪。音文覺「唿」站身來，說：「四爺！有信兒麼？」
「有。」胤禛脫了斗篷進來，舒了一口氣坐，他的眼圈是熬發紅，神氣間卻顯毫無倦容：「今兒萬歲傳見所有阿哥。老八他們已經進了。方才傳旨，我說來約十七阿哥，你們商議一。胤禮還沒回來？這倒霉氣！」
鄔思目光陡一亮，隨即垂眼瞼，喃喃：「所有？所有阿哥……何必一齊見？——四爺，不埋怨氣，這場雪恐怕是賜你的！」
「唔？」
「不雪，萬歲一定回紫禁城。」鄔思仰吁了一口氣，「他回極樂世界，怎麼會在那個行宮裡？隆科在城裡這麼兵馬，萬一他是八爺的死黨，四爺你還設法逃呢！」文覺點點頭，說：「且說現在吧，萬歲叫爺們進，不知是什麼意思？四爺不妨回他們一聲，十七爺沒回來，等回來了一同進，拖一拖時辰瞧！唉……竟了這步兒，時辰一刻一瞬握著！」鄔思冷笑一聲，說：「尚！四爺一定！你難不，今日已最後關頭？萬歲宣遺詔了！」
眾人嚇了一跳，愕注目鄔思。
「除了宣遺詔，有何必召見所有阿哥？」鄔思臉色白中透青，咬著牙從齒縫裡說：「四爺不在場，不怕八爺挾子令諸侯？一矯詔來賜死，四爺奉詔還是不奉詔？」
幾句話說屋裡人寒毛直乍，胤禛一子站身來，說：「我這就！十七爺回來，叫他快點！」
「十七爺做什麼？」鄔思突笑：「叫人一鍋燴了麼？四爺，你祭的欽差關防留，你放。過了申時你沒有手諭不見人，叫十七爺帶關防放十三爺，我們在外頭就動干戈了！」胤禛取那張蓋有書房關防康熙「體元主人」璽的欽差關防，伸手遞，卻又縮了回來：這一步踩，再回頭比登還難！從不猶豫的胤禛，臉白像紙一樣，目光變恍恍惚惚，兩條腿直發軟。
鄔思深邃的目光盯著胤禛，說：「時至疑，臨畏則禍不旋踵！與弗取反受其咎——四爺，這個時候犯嘀咕，別人手，做富翁不！」胤禛緊緊咬著牙關，蹙眉略一沉思，說：「！魚死網破就是這一遭！我不是犯遲疑，一來體太；二來不知是否真的傳遺詔；三來若不傳位於我，此舉極險。我不不！」鄔思仰著望，無邊無際紛紛揚揚的雪，許久才：「四爺命繫於，我斷不誤四爺！萬歲久病軀，已數月不接見臣，今日突召見所有阿哥，定是限已！此時離申時還有兩個半時辰，若是見見就來，我們仍舊按兵不動待機行。四爺，你珍重，你放！」
「！」胤禛脯伏著，深深呼吸一口清冽的寒氣，再沒有說話，抬腳便走向混混茫茫的雪中。
胤禛後半個時辰，胤禮騎馬回來，見屋裡幾個人木雕泥塑似的一個個端坐不語，茶吊子的水翻花滾無人理會，不禁笑：「我這是進了呂祖廟麼？你們這群身菩薩，這的雪，不步雪詠梅，在這裡參禪面壁！告訴你們，西山銳健營的已經妥了，他們答應，豐台營有異動，銳健營拔營進駐暢春園，勤王護駕，全聽我的調遣！」屋子裡氣氛原來緊張透不過氣來，經他這一攪，頓時活泛來。鄔思將方才與胤禛的一番計議詳說了，又：「我們在等著您回來呢！最緊的是豐台營，這裡的兵指揮動，一切主權操於我。銳健營既肯聽命於我，那更了！」胤禮笑：「是，耗了我少精神！三十萬底抖落精光，我真的是個窮光蛋阿哥了！」
「三百萬值！」音嘻嘻笑：「十七爺破產為國，至少掙一頂郡王帽子！」鄔思輕輕笑：「眼是無了，淨等申時吧！十七爺再窮，管我們一頓飯了。」說眾人笑了，胤禮便一迭連聲傳飯。
按鄔思的設，胤禛聽遺詔，來至少過了未時。不料飯沒吃完，棉簾「唿」一響，胤禛帶著一陣寒風闖了進來。眾人是一怔，著胤禛青白不定的臉，愣住了。半晌，鄔思才問：「四爺，莫非我料不準？」
「皇阿瑪……不中了！」胤禛約騎馬跑太快，渾身凍僵了，在暖融融的花廳裡，良久才回過神來，顫聲說：「已經有遺命，傳位於我！」
所有的人霍站身來，鄔思艱難架枴杖，目光炯炯盯著胤禛：「四爺，詔書呢！」
「在乾清宮正光明匾額後珍藏。已經命新任書房臣隆科取。」
「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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