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尷尬客忽成青雲士 進賀表骨牌驚狀元

劉墨林蘇舜卿二人魚水,溫柔鄉中幾度春風方寸滿意,正身,忽聽院外腳步雜沓,像是一群人擁了進來。一個老婆子的聲氣叫喊著:「李二的!眼錯不見,你我的蘇姐兒就拐弄走了,遍裡尋不著!」接著便聽老板笑嘻嘻氣兒說:「我的乾姨?那是您老的搖錢樹子,我就是墳頭冒八丈青氣,敢拐弄麼?蘇姐兒就在北房,方才還聽唱來著,敢怕這陣子正劉爺坐說話兒罷。人糊塗油蒙了,落幾個牽馬錢,乾姨你胳膊走馬的人,在乎這點子意思?」一頭說,一頭帶著那老鴇婆子進來。劉墨林正發怔,蘇舜卿已是唬面白紙,一推劉墨林身,說:「快穿衣裳!」一邊撐身來,扯了衣胡亂穿,便繫腰帶。正慌亂,那門「豁啷」一聲已被打開。

「老爺!」那婆子一見二人情景,雙腿一軟幾乎坐在,打個擺兒雙膝一拍便撲了來,口中罵:「你這殺的賣屄浪蹄子!這些來浪東浪西,我就知你發了騷——老納蘭三千兩銀子給你贖身,徐公子三百銀子給你開臉,你裝病弄呆,說『捨不媽媽』!這倒——」又哭又罵,一抓了舜卿頭髮扯床來拽在,手指劉墨林:「這是個什麼東西?破爛流丟一口鐘的功名,叫化子不像叫化子,賣唱的不像賣唱的,論人物不配給徐公子提鞋——」輕蔑一眼怔在當的劉墨林,「——哪塊裡長不這麼個歪南瓜,你就跟他睡?你這殺千刀沒良的賤妮子!」

店主李二見店外有人往裡張望,忙賠笑,「我的老乾姨,姨祖宗,你老醒醒神兒罷!這破了身子的兒,己不張揚誰知?一床錦被遮著些,劉先生再破費幾個,圓場兒不?這麼著雞飛狗跳牆的,有什麼處嘛!」話未說完,老鴇子已照臉一啐,罵:「就你!你爹了名的『不夠數』,問問你媽,婚頭夜蒙混過了沒有?」

一句話罵眾人捂著嘴笑。劉墨林情知是壞了這婆子的搖錢樹,見蘇舜卿委頓在滿面淚光是啜泣,掂掇一陣,說:「老媽媽你別發威。生米做了熟飯,你一頭撞死沒!嗯……舜卿少贖身銀子,我填還你,舜卿是我的人了!」老婆子抹了一眼淚鼻涕,掃視了一房間,又死眼盯了盯劉墨林,一撇嘴冷笑:「憑你?,老娘索做個賠本買賣,頭面首飾銀子不你的,本銀三千,你兩千五百。一手銀,一手人——拿來!」說著手一伸。

「兩千五就是兩千五。」劉墨林淡淡一笑,「你生就的母王八眼,我不你計較——我裡並不窮,這就寫信,叫浙江銀號兌過來,?人嘛,就留在我這裡……」鴇婆子拍手打掌笑:「你們眾人聽聽!這個餓不死的野學生,說話不怕脹死牛!告訴你,像你這號兒的窮學生老娘見了,怕比永定河裡的王八還賤些,你就蒙我!你哄了我的閨女,我還沒顧跟你算賬呢!你我這母王八,我裡現就坐著兩個相爺公子!你這就跟我,吃喝供著你,半個月銀子不,一個條子送你順府,扒了你這身官皮,你配在我院裡當個茶壺王八崽兒!」劉墨林登時紫脹了臉,氣渾身亂顫,不分說,搶一步「啪啪」便是兩記耳光。那婆子打了個滿臉花,戟指罵:「你是什麼東西?我乃江南名宦!貢生是我秀才舉人一步一步考來,朝廷給我的功名!你這老母狗,底仗了誰的勢,敢這麼著眼眶子欺負人!」蘇舜卿深知老鴇子底細,急急說:「劉……劉先生,使不的!」

說話間一個三十歲的中年男子跨腳進了房,乜著眼盯視劉墨林移時,輕輕搖著一泥金湘妃竹扇,說:「就仗了我的勢力!你一個窮酸學生,我哪隻眼瞧你呢?你是貢生,知清律的規矩:子門生宿妓嫖娼,辱沒聖門清規,喪德敗俗無視朝廷功令!」他轉臉對鴇母:「老乞婆,這種人爭什麼口?送他國子監,我一個條子就送了他忤逆!」

劉墨林仔細打量來人,見他穿著醬色湖綢四開氣團花袍,腳黑沖泥千層底鞋,半身套一件青緞烏雲鑲邊兒巴圖魯背,漢玉墜子檳榔荷包繫在玄色臥龍袋一晃一晃,黑緞瓜皮帽結著紅絨頂子,四方臉兩濃眉擰進一團,厚厚的嘴兩角吊,一臉旁若無人的驕橫氣,卻不知是個什麼來頭。正問,老鴇子已是滿臉堆笑衝那人福了,說:「喲!是徐爺!您老親來了!我這正請我們蘇姐兒過侍候您會文呢,巧兒就碰這個野雜種正調戲!爺不來,還真不知該怎麼發落他呢!爺說送他國子監,使的?」劉墨林這才知,此人便是致休學士徐乾學的「相府公子」徐駿。聞說徐駿詩詞歌賦琴棋書畫均非俗手,京華有名的才子,怎麼會有這副嘴臉?劉墨林正說話,徐駿嘴一努,站在門口的幾個行院王八早狼似虎撲了來,架劉墨林便走。

「原為你是儒冠中人,」劉墨林掙扎著,偏過頭喊,「原來是衣冠禽獸,風流惡霸!」

徐駿一頭拾階,盯著劉墨林,活像一隻逮住老鼠的刁貓,口中哂笑:「風流惡霸?妙哉斯言,聞所未聞!我你更像花柳冤魂——等國子監祭酒剝掉你這身官皮,再來與惡霸理論——走!」

一群人連推帶搡,撮弄著劉墨林剛二門,便聽門外一片聲篩鑼響,幾個街混混兒叫笑:「劉墨林老爺就住這裡?領賞哪!恭喜劉老爺探花及!」眾人不禁吃一驚,架著劉墨林的兩個行院烏龜早鬆開了手,一群人木雕泥塑似釘在了二門口,連徐駿愣了神兒。劉墨林半日才回過神來,猶恐是耳朵幻聽,覷著眼瞧時,見兩個筆帖式舉著紅報帖,由一群討喜錢的街痞子簇擁著從門口一窩蜂進來——搶著幾步仔細那喜帖,紅底金粉煞是鮮亮。

恭叩劉老爺諱墨林高中殿試一甲三名進士

劉墨林眼一暈,覺雙腿發軟,幾乎癱倒,待持定了,問:「哪位是禮部來的差官?」兩個筆帖式忙閃來笑嘻嘻打千兒請安,說:

「您老就是新貴人了?給您老請安!」

「一甲頭名是誰?」

「回爺的話。狀元是王文韶老爺,榜眼是尹繼善老爺。王老爺尹老爺先的報,已經會齊了來拜望您,這會子在門外候著呢!」

「這還了,怎麼不早說?」劉墨林吃了一驚,撇開眾人三步兩步迎門,早見王文韶尹繼善二人立在馬石旁轎前攀談,四周圍了千的人,嗡嗡嚶嚶挨挨壓壓,踮腳伸脖子瞧「三元相會」。劉墨林在眾目睽睽步門向二人躬身一揖,笑:「王年兄尹年兄久候,兄弟給二位叩喜了!」

王文韶尹繼善哪裡知裡頭方才那場公案:劉墨林褂子沒穿,袍角扣子錯了位,前襟高後襟低,雙梁明檢鞋露著白腳,襪子沒穿,頭髮顯散亂蓬鬆,二人不禁相視一笑,抱拳一拱了台階,外頭爆竹花早響烏煙瘴氣。尹繼善悄悄拉拉劉墨林底袖,低聲笑:「你是探『花』還是『探瓜』?瞧這身行頭,剛剛遭了賊劫麼?」劉墨林此時才驚醒過來,眼風掃時,徐駿一干人早走無影無蹤。老鴇婆子約知有罪,悄沒聲低頭跪在東偏房拐角處不言語——他忙整了衣襟,一邊將二人往房讓,一邊叫過房主:「我枕頭邊還有一百兩銀子,二位筆帖式每人十六兩,餘的你換銅錢代我打發了報喜的人,我還二位年兄說話,回頭再賞你!」那老板早已屁滾尿流,一迭連聲答應著了。

「二位年兄,」三人落座獻茶,劉墨林拭汗,「不瞞你們,現在我中還在迷惘。我榜,明明沒有我的名字嘛!這是怎麼一回呢?」尹繼善一眼王文韶,笑:「我原詫異,恰報喜的府,父朝回來,說一甲前三名剛剛欽定來,裡頭有一卷是落卷裡萬歲親撿來的。年兄你,你的策論有毛病兒沒有?」劉墨林歪著頭思量一陣,覺裡渾濁一片,己做的策論一個字不,笑:「聽說有倒填五魁的,沒今歲恩科聖獨裁,『倒填三元』。我原不曾巴望這個探花,中個二甲進士滿意足了,居僥倖了,真正是皇恩浩蕩!——不知兄弟的策論哪個方了疵漏?既是落卷,為什麼偏又中了聖意?」

王文韶笑:「萬歲倒不是『倒填三元』。其實榜時三元還沒定來。我還在二甲裡頭呢!是萬歲獨簡拔來的。年兄卷子裡有『範聖胤德』一句,犯了聖諱,原本今科無望了。不萬歲親閱全部落卷,據父說,劉年兄卷時見這幾個字是一笑,順手朱筆將『胤』更為『引』字,說『君相為造命主,朕就救度一個秋風鈍秀才!』因此年兄便取中了。」尹繼善點頭:「劉兄是真命進士啊!這正是異數!萬歲親改策論,你的策論取在一,年兄的字不盡規範,便取了探花。」

劉墨林這才知,是雍正親筆改了己的筆誤才取中,又為此遲定了前三名,沒有將狀元榜眼探花「三元」名次列殿試榜頭。他呷了一口茶,笑,不知怎卻笑不來,連一句詼諧調侃的話說不,覺五內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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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眾門生設酒送房師 失意人得趣羈旅店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