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證前盟智士謀館席 祈母壽佛堂追喇嘛

田文鏡四月二十三日接吏部部文,當即打點行裝準備四川任。他是老京官了,盡平素孤芳賞不與凡人搭話,沒幾個朋友,但熟人卻極。這次山西行,田文鏡一舉扳倒「一撫臣」諾敏,已是名噪,內廷早已風傳,田文鏡早晚是的人。因此,趕熱灶窩兒的人盡有。六部司官,還有原來工部的同僚,司屬僚,不是朋友來攀情,不是親的來認親,薦師爺的、送長隨的、贈盤纏的圍破了門。田文鏡面情不不應付,裡卻:「你們早做什麼了?狗眼睛!」因此請筵不赴,師爺長隨不,銀錢更是不接,見客滿口聖人語錄皇恩浩蕩的話興,談話一席便端茶送客,來訪的人無不興興來訕訕,本來人緣兒就不,越發弄人人憎嫌,無不說他「人志」。

此刻,剛剛送走幾個來「餞行」的幾個同僚,田文鏡坐在已經捆扎的行李,望著空蕩蕩的院子神,盤算著路的日程。正思量著,見人祝希貴帶著一個女子進來,田文鏡近視,直二人進了屋子,才清是喬引娣——與諾敏同時解京勘問的「人證」。田文鏡不易覺察皺了一眉,換了笑臉,說:「是引娣嘛!這一番辛苦,難為了你。坐,坐吧!」

「田人,」引娣扶膝福了兩福,斜簽著身子坐了對面一個箱子,說:「聽人說您明日就動身了,我來……」田文鏡這才仔細打量一眼引娣,因見引娣穿著月白夾褂、裡頭套著玄色繡邊點花裙子,料是無錢換衣,便笑:「已經熱了,這春裝受不了。你雖在獄神廟,離著我這裡並不遠,有難處怎麼不來見我?」引娣一斂衽回:「理寺我的錢發還了我,我並不窮。前幾日不著了風,身發熱,穿厚了些。我知四爺是窮官,並不為打秋風。聽見你走,相與一場,特來辭行的……」

淡淡幾句話,說中了田文鏡思,田文鏡不禁臉一紅,忙岔開話題:「你今怎麼打算呢?不我那麼人,再窮,還比你強些兒。什麼時候回山西,有難處儘管說。」喬引娣聽了沒吱聲,搓弄著衣帶低頭思量,半晌才:「我正是拿不準主意呢!按說我該回山西,老子娘這麼長時間不見,不知裡怎麼樣。昨個兒十四爺打發人獄神廟,問我願不願王府裡侍候福晉。十四爺是我救命恩人,又牽掛裡,所見您討個主意。」

「我你回山西為。」田文鏡舒了一口氣,毫不遲疑說:「守著己的,己的,吃一碗安生飯比什麼強。」因見引娣點頭,田文鏡又:「別十四爺貴為王爺,外面兒瞧金尊玉貴不勢派,其實……。你是個女流,我不瞞你,他那府裡不是安全善……」他替引娣著,琢磨著詞兒怎麼話挑明,忽打住了,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

引娣彷彿不認識似的盯著田文鏡。顯,絕沒料,己敬重欽佩的「清官」田文鏡還有這副,略一思量,淡淡說:「沒什麼,裡突有些不過……我是個女人,不懂您說的那些個話。今我已定,我還是留十四爺府。田人,您前程遠,保重。我這就辭了……」說罷便身。田文鏡突覺己失言,忙笑:「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你原是人女兒,攪官司裡來已經不妥,京師人色又雜,世情冷暖反覆,你孤身一人飄零在這裡,不回團聚。」但無論他怎樣「」解釋,喬引娣卻再聽不進了。恭恭敬敬向田文鏡又福了兩福,默默門坐著二人抬暖轎一逕了。

田文鏡驀一陣臉紅,望著引娣的背影,粗重喘了一口氣。他倒不是怕引娣見允禵抖落這些言語,是覺己人格情操低了這女子一等。「讓一個女人了!」田文鏡思量著,見祝希貴還呆站著,便沒氣斥:「你賣的什麼呆?還不趕緊做飯?」

「做四個人的!」

外邊忽有人聲說,隨著話音,李衛帶著鄔思、鳳姑蘭草兒一齊了堂房台階。李衛一身短打扮,白夏布對襟衫,換襠青布褲子,一雙踢死牛鞋,後頭架著拐杖的鄔思則是青緞褂套著醬色江綢袍,身邊跟著珠圍翠繞兩個女人,活像主僕四人前來拜客。

「是李人,哦……還有鄔先生!」田文鏡忙身迎了兩步,雙手一揖笑:「什麼風吹你們來?你們原來認識的?鄔先生,還有……兩位夫人,請坐。是太簡慢了,粗重俱賣了,委屈就坐行李吧……希貴,備飯!」

李衛搖著一破芭蕉扇,一屁股坐了田文鏡身邊,見鄔思幾個人坐了,便笑嘻嘻:「你了名的鐵公雞,備甚的飯?別我叫花子身,養移體居易氣,今就不耐煩你的白菜豆腐——」說著從腰裡取十兩一個京錠隨手扔給祝希貴,「!弄一桌席面來!」田文鏡忙笑:「人,這是哪裡……」「算毬了吧,」李衛嬉笑著扇子拍拍田文鏡肩頭,「你生坐著,我還有喜訊告訴你,還有一相求呢!」

「那反主為賓了。」田文鏡原本手頭拮据,樂此,笑著坐了,說:「承蒙聖恩高厚,田文鏡敗中求勝死裡逃生,又獲升遷,已是望外福,還有的甚麼『喜訊』?你人身寄兩江方伯重任,簡在帝的臣,又有何求我這個知府?」李衛笑:「豈有不求人的人?黃宗羲當年誓不官,聖祖爺繩捆索綁他弄北京,堅臥古寺不肯奉詔,風骨不比你我硬挺?他為嘛還給刑部尚書王士禛畫畫兒寫詩?求平安!其實呢,我求這你已答應了的。這位鄔先生是江南名士,又是我的老師,原薦他在諾敏處混飯,今飯碗沒了,聽說你們早有約,我再薦你這裡,一年五千兩銀子叫他吃口飽飯,?」田文鏡略一怔,笑:「我們確實有約的,不過是三千兩嘛!」

李衛仰哈哈笑,說:「忒煞子氣!你放了台了,知麼?」田文鏡詫異:「哪有這樣的?知府的票擬昨日才領的……」李衛彎腰從靴頁子裡抽一份札子,信手甩給田文鏡,手點著說:「票擬抵不了聖擬!吏部今晨接張廷玉指令,奉旨田文鏡改授河南布政使副使、開封、歸德、陳州三府員實缺即補!這一回真正是『包龍圖打坐開封府』了,你說是喜不是喜?你就是不刮皮,一年有三四萬收項,拿五千銀子養活個殘疾師爺,有屁的打緊?」

「田人,」鄔思坐在一旁一直沒言聲,見田文鏡懵了似捧著札子發愣,一笑說:「你不錯會了意,為鄔思不知廉恥,諾敏倒了又來投你。其實諾敏怎樣倒的?並非你我扳倒了他,是他己扳倒了己!我這個人一生造過甚、闖禍不少。實不相瞞,當年我曾率五百江南舉人砸過貢院!是殘軀將老、日暮途窮,已不堪為朝廷廟堂臣,僅留寸彷彿老驥,願意佐你為一代名臣。良禽擇木良臣擇主,你若是庸人,我斷不肯瘸著腿千迢迢來奔。但在兩廂情願,我並不指定非投你幕不。其不收容,李衛再薦我別處,未為不。」

「啊,啊?」田文鏡此時才從夢幻似的忡怔中清醒過來,忙改容笑:「先生說哪裡話?季布一諾千金,文鏡是丈夫!這些日子不知少人來薦師爺幕僚的,我一概辭了,專候著先生同赴任,早晚請教呢!」說話間早見祝希貴帶著幾個伙計抬著一個方桌,提著酒食盒子,一冷葷熱盤布席面,田文鏡向李衛舉手一揖,說:「擾了李人了!鄔先生,還有……二位夫人,請,請!」

※※※

李衛中有不敢豪飲,略略吃了幾杯酒便辭了,回處忙忙換了朝服,便乘四人綠呢官轎逕至西華門遞牌子請見。半晌,才見養殿太監高無庸過來傳旨養殿覲見。李衛一邊跟著進來,聲問:「萬歲爺這會子做什麼?」「回爺的話,」高無庸左右,悄聲:「太老佛爺鳳體欠安,萬歲爺過早膳就過侍候了。今個兒原有旨不見百官。就是李爺,您等一會兒萬歲爺才來的……」李衛點點頭,微笑:「這著你蛇蛇蠍蠍鬼鬼祟祟的?太不是病了一……」說著便隨高無庸進了養殿。

「請李爺跪這兒等候。」高無庸指著御座西南說,「主子今兒個請了個尚,說是五華山的空靈師——來給太祛邪呢!」李衛問:「不是聽說青海請活佛麼?」高無庸:「西邊正打仗,兩國兵的,皇怕請神請了鬼來。空靈師是密宗真傳,鎮妖祛鬼連江西龍虎山張真人不是對手!聽說死人咒活,活人咒死!六部些有頭臉的官兒,喜歡參禪的奉旨在鍾粹宮後頭佛堂陪坐,三鼎甲奉旨進來,說考核這尚本。李爺,萬歲吩咐過,這是務不是國,不許聲張,您知就了,別往外說。」李衛笑著跪了:「知了,你才跟主子幾?——這塊磚頭別是磕不響頭的吧?」

「爺這話……」

「別跟我玩這花花套兒。」李衛冷笑,「你們老公們那些個戲哄外頭那些暈頭鴨子官兒!為我不知?這的金磚你們敲遍了。給你塞錢的,就跪有空聲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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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尷尬客忽成青雲士 進賀表骨牌驚狀元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