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隆科多擅兵闖禁苑 憨馬齊鎮靜斥非禮

張廷玉的翼翼並不過分。從雍正離開開封,安徽巡撫久久等不御舟東巡的信息,怕擔不干係,逕向書房遞了密旨,「聖蹤不詳」。廉親王一此訊,立即稱病,寸步不王府,所有政務推給了書房臣馬齊,嚴令對允祥馬齊封鎖消息,理由卻光明正,馬齊「太忙」,允祥「有病」,不這些無根無梢的謠言干擾他們。允禩己「病」著,不料理軍國重務,便由隆科將雍正與朝廷失聯絡的知會留守北京的皇三子弘時。

弘時是個空桶子阿哥,並沒有兵權,但他仔細忖量了一,最雍正在黃河舟沉人歿,寶親王在外,己又是年長皇子,「國不一日無君」,既己位居中央,子承父業登極就是順理章的兒,時候手握玉璽口含憲,無論豐台營還是西北銳健營,俯首稱臣。因此,他倒不忙著拉兵權,先令人遵化傳諭,對十四阿哥從嚴守,跬步不擅陵寢;又傳令年羹堯,「聖駕尚未歸京,慢慢走,備郊迎禮」,阻滯弘曆提前入京;發六百加緊文書令田文鏡「派人著實探清,皇御舟現在何處」——待田文鏡的急報文書京,他才知雍正的船並沒有翻,是困在鹿邑一帶河,洛陽水師護駕的七百餘名官兵全充了縴夫,一走不二十……

接這一消息,弘時裡一半兒熱,一半兒涼,緊張興奮中又帶著恐懼驚駭:古北口閱兵,是弘曆代子巡行;山東賑糧,是弘曆代子籌辦;迎年羹堯入京,仍是弘曆代子親行;送康熙靈樞遵化,還是弘曆代子扶柩。就是平日,弘曆掛名兒在書房「學習」,學什麼?還不是統御全局的力?就連分胙這些弘時掰開了。揉碎了重新捏弄,結論是十分簡單冷酷:無論德、才、、識,還是「聖眷」,己萬無登龍繼位望!今他不在京,雍正又受困在外,錯過這個機會,後世史筆鈞,準會說己是個庸懦無的傻蛋!……但若真的動手,又怕八皇叔趁火打劫學永樂皇帝奪侄為,更怕萬一控不住局面,雍正平安回京,追究來,己真就折戟沉沙萬劫不復了!

在床折騰了幾夜,來,弘時定了隆科這個人,既是先帝託孤遺臣,又是現今書房臣中兵權最重的,隆科廉親王明來暗往,他知甚稔,利一有何不?因便令人傳請隆科來府議。

掌燈時分隆科從東華門退值來,應邀來三貝勒府。弘時弘曆弘晝兄弟三人原在雍宮居處讀書。雍正即位,各建牙開府,是新造的宅邸,座落在離東華門不遠的朝陽門內,一式三座貝勒府規制統一,按年齒由北向南座西朝東排列,是雕甍斗拱,翹翅飛檐的歇式構架,丹堊一新,十分壯觀。內裡有些房舍尚未整修,因此三府沒有花園建。隆科的轎一落,門人立刻稟了,便見弘時一身便裝,穿一件月白寧綢袍,身套著鑲翠邊玫瑰紫套扣背,步履輕捷迎來,當門一揖:「舅爺辛苦!剛剛值的吧?」

「什麼值不值的,今並沒有忙。」隆科翹著八字鬚笑,「曹寅的兒子曹顒來京,八爺見了見,又暢春園見了馬齊,馬齊說等十三爺病些兒再說他的,他就又求見我,說了一陣話,又留他吃了飯,這才過來……」一頭說,隨著弘時進來。弘時前頭引路,一手搖扇,一手將一根油光水滑的辮子向後腦一甩,順便挑了簾子:「舅爺請——曹頫是抄撤差的人了,有什麼?還不是告窮——回見我,穿叫花子似的,一頭哭一頭說,我沒聽見他說了些什麼。不就缺錢麼?我送了他二百兩,聊補無米炊罷。」說著,請隆科坐了,便命「茶」!

隆科環視一眼坐了,端杯子碗蓋撥著浮茶,笑:「前兒五爺府了,他那書房裡裡外外掛的是鳥籠子。四爺是讀不完的書,盈庭積棟的,進連個坐處沒有。倒是三爺清雅很,爐瓶鼎拂琅玡插架,琴棋書畫俱全——敢問一聲,什麼風吹我這老舅來哦?」

弘時警惕了隆科一眼;他從沒見過隆科這樣恢諧的,今兒這是怎麼了?略一怔,弘時微微一笑,瀟灑將袍角一擺翹二郎腿,輕輕搖著一湘妃竹子扇,一副龍子鳳孫派頭,說:「當是公囉!八叔十三叔病了,馬齊在暢春園忙政務,見人讀折子,一沒二三個時辰睡。五弟那個身子骨兒你又曉,有人侍候,不侍候人的。我雖名兒是個坐纛兒皇阿哥,其實平日不管兒,有一份奈何,我不管,但從『公』的一頭說,我是留守皇子,負有全責;從『』的一頭說,阿瑪在外顛沛辛苦,著實惦記思念著。所請舅爺來打問一,皇此刻底在哪裡,幾時回京?迎駕、還有駐蹕關防的,書房有些什麼安排——我是坐纛皇子不不問一聲兒,裡有數兒。皇那子你曉,惱來,六親不認,回來見面一問三不知,我算怎麼一回?」他開門見山,問堂堂正正,原打算「皇子不擅干政」頂一的隆科不禁默。略一怔,隆科爽朗一笑,說:「三爺,邸報日日給您的,皇鑾駕已經從泰安啟程回來。八爺我忖度著,這三五日必定就回來了。這幾日沒有朱批諭旨,一是皇身子或者略有不爽;二則聖駕就回來了,不必來來往往傳遞公文是有的。其實您不叫,我過來回一聲兒,原來暢春園駐的是善捕營,三個月一輪換,是死規矩,已經了日子,換是不換?善捕營管帶我不相統屬,由他己調配呢,又有點裡不托底。還有,年羹堯帶著三千兵馬回京演禮,駐在哪裡為宜,未雨綢繆,這是有野戰功勳的,總不住野帳篷吧?」說著身子一仰,瞇縫著眼瞧著這位白臉皇阿哥,燭影卻不什麼眼神。

「您說呢?」弘時似笑不笑這位身份顯赫的「皇帝舅舅」,呷一口茶,「老舅爺,這些我不懂的。八叔您老謀國,必定已經有了安排的吧?」說罷逕身,搖著扇子徐徐踱步。

隆科似乎覺意外,瞟了弘時一眼。他這些題目,原難一難這個皇阿哥,沒被弘時輕飄飄一句話,原封不動就被砸了回來!廉親王明說己是「三爺黨」,但叔侄間聯手,底有深的瓜葛,允禩沒說,他不敢問,今晚來蹚水,才曉這個風度翩翩白淨面皮的皇阿哥並不像己的那麼容易對付,若論滑頭,似乎還在允禩!

正著,弘時隔窗眺望著外邊漆黑的夜色,頭不回說:「舅爺別犯嘀咕,恕我直言,八叔是寶刀已老,不堪再逢殺場了,當年與父皇、太子、千歲那些個過節兒,揭過了。『江山代有才人,各領風騷數百年』,雖是詩,惜乎是辰光說長了些兒,應該是『各領風騷十幾年』——」他倏回身,目中陡光亮一閃,「是麼?老舅爺?」隆科著他寒凜凜的眼神,裡不禁一緊,但他畢竟老於世故,很快鎮靜來,搖頭笑:「我不明白你的話。」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弘時一哂,「我們思一樣,讓老爺子『平安』返嘛——所,暢春園警衛換一換,由步軍統領衙門暫時管來,年羹堯的兵不駐野外,豐台提督的行轅讓來——這些,不是您八叔他們商量了的?怎麼還來問我呢?」

「這……」

隆科吃一驚,這是昨夜在廉親王府,允禩、王鴻緒、阿靈阿他密商一夜的造亂計劃,控制暢春園、打亂豐台營指揮體系、斷掉雍正歸路——廉親王嚴令對弘時弘晝提防「不讓他們知」,剛剛六個時辰過,弘時就瞭指掌,這簡直太怕了……隆科的臉色立刻變異常蒼白。

「沒有什麼嘛!」弘時陰笑著坐了,若無其吃了一口茶,「這是為皇阿瑪的安全,該怎麼做,你放做。就是『各領風騷』中有數,不亂了章法。」他口氣一轉,又變溫爽朗,「我畢竟是坐纛兒皇阿哥,既為皇負責,為社稷盡誠,至於己怎樣,那就著《師表》裡的話『敗利鈍,非臣所逆睹』的!」說罷縱聲笑,「皇賞我的那柄意取來,給舅爺帶!」

※※※

雍正豐台營的二日清晨,一乘綠呢官轎照例在暢春園倒廈門前的雙閘口落。馬齊一呵腰從轎中來,彷彿驅散渾身的疲倦似的挺了一身子,是在這座莊嚴神聖的方,即便是他——書房宰輔臣——不敢放肆伸胳膊蹬腿打呵欠。他仰首望,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因見垂著藻鬚的儀門旁已有十幾名官員等著己接見,無聲嘆息一聲,一擺手便進了儀門,卻見是鄂倫岱當值,便住了腳,招手兒叫過來,問:「八爺隆中堂那邊有轉過來的黃匣子麼?」

「沒有」,鄂倫岱忙垂手說:「八爺身子還不見,隆中堂預備著接駕回京的,說今兒前晌過暢春園來馬中堂議。」他臉色白中透青,來夜裡沒睡,一副重重的模樣。馬齊原本走,聽見接駕,又站住了,問:「隆中堂沒說別的?皇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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