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來快疾，至二日拂曉時分雲散雨收，又復晴月朗星燦。原打算在京再盤桓幾日的年羹堯進宮辭行。
雍正召見口氣極溫存親密，就養殿賜御膳，君臣席間談笑風生，說十分投機，雍正倒沒別的緊話，反覆叮嚀年羹堯「……節勞，不顧感恩圖報拼命做，糟蹋了身子骨兒。朕已旨，岳東（鍾麒）部仍舊退守四川，你部勒你的兵，少惹是非就。糧餉的劉墨林，協統各省辦理，還是你來節制。你妹子已經晉封貴妃，還有你父親哥子，有朕照應。你在軍中常辦，兵練，別的竟一概不管。今青海西藏已穩住，將來國力再充盈些，朕還打算由你將兵西進，殄滅阿拉布坦叛軍。朕寄你厚望……朕做明主，切盼你做賢臣良將，單為你造一座凌煙閣不是不指望的……」一頭說，一頭殷殷勸酒，一碗碗米湯盡情灌。年羹堯原打算問問何處置史貽直的，倒被這些柔情蜜意的話堵了回，索雍正說一句答應一聲。直巳時初牌，禮部的人進來報說：「午門外百官已經候著，請年將軍受郊送禮。」
「皇的聖諭奴才牢記在。」年羹堯身向雍正一躬，「奴才唯有粉身碎骨勤勞王，才報主子知遇恩！」
雍正站身來，環顧殿內，似乎賞點什麼東西，總覺無物賜，思量一，取過一柄鏤金攢珠意，彷彿不勝浩嘆，說：「一切不表白，在田中。你這一番又吃苦，朕不知怎樣賞賜你才浹懷。帶走它吧，餐時著它，練兵時著它，行軍時帶著它，就朕在你身邊一樣……」
雍正說著眼圈一紅，竟湧了淚花。年羹堯感動五內俱沸，「扎」答應一聲翻身拜倒在，哽咽：「主子保重，奴才了！」雍正雙手扶年羹堯，笑：「又不是生離死別，又何必傷感？朕今個是的，這麼年頭一回控不住己。來——朕還送你午門，咱們一兒。」
於是二人並肩了養殿垂花門，卻不乘乘輿，散步南行，繞三殿從右翼門進內，穿行太門，過金水橋直趨午門。眼見午門外旌旗蔽日甲兵森立，雍正止住了腳步，凝望著外頭似乎若有所思，擺手命張五哥一干侍衛迴避。年羹堯一直隨侍在側亦步亦趨，見雍正似乎還有話，忙躬身問：「皇似乎有？」
「有啊……」雍正嘆，「朕一直遲疑著，不知講是時候不是。」年羹堯疑惑盯著雍正，不知該何回話，半晌才：「請皇明示！」雍正頓了一，說：「朕還是打算叫允禟回你軍中。」
年羹堯一聽便笑了，說：「九爺無論在京還是在軍，有什麼妨礙？他不了耗！——且據奴才，九爺似乎還安份。」
「朕最怕你這樣。」雍正細牙咬著，冷笑，「朕何嘗不兄弟敦睦？奈何樹靜風不止！這話在殿裡說，耳目太雜，不是一兩句說清的。今臨別，朕問你一聲，八爺果反朝，你怎麼辦？」
「萬不至有這樣的！果真的這種，奴才十萬精銳殺回北京勤王！」
雍正點點頭，說：「說但願不至有這樣的。但當年奪嫡他們何其拼命，圖的是什麼？老八老九老十老十四他們是人尤，斷不指望他們生改悔。今分散措置他們，就為防他們謀為不軌！你們在外頭差辦越漂亮，朕這個皇帝才坐越穩，越有味！不，什麼難逆料的。朕所不重處史貽直為這個。史貽直說，『有奸佞居鼎鉉側』，並不是欺君！」
年羹堯騰臉脹通紅，跨前一步，壓著嗓子激動聲音發顫，說：「請皇發旨，半個時辰奴才就端掉這個『八爺黨』！」
雍正一笑，說：「亮工，你不懂政治。你即便不在京，朕發狠拿他們，一紙詔書的。別忘了他們是朕的親骨弟弟！就是罪行昭彰，朕於不忍。朕連己的兄弟教化不了，何化人？他們今並不敢妄動，是等著朕弄壞了朝局，再召集八旗旗主，按祖宗法行廢立的。朕夙夜勤政，江山治鐵桶似的，就堵了他們的口實，妄退了仍舊是朕的弟弟嘛！」雍正一臉的鄭重其，一會兒說年羹堯渾身熱血沸騰，一會兒懸老高，又像是整治允禩一干人，又似乎深切體念著「骨」情份，年羹堯不及細，是覺這些話果不是拿己當腹，皇帝斷說不口，一邊口裡喏喏連聲答應，又：「奴才在外頭帶兵，人們斷不了耗。萬歲說兄弟情份，奴才不敢插言，但求皇善保重。一旦有使著奴才處，八百加緊，三奴才那裡，旦夕響應的。」
雍正一笑：「這就。朕不過慮在前已，白囑咐你一句，你裡有數。其實北京城裡翻不了——當初內有八王，外有十四王朕還不怕呢——走，朕送你，這裡說話久了不。」說罷，雍正便徐徐行，年羹堯一臉莊敬容跟在後頭。五鳳樓的炮手見御駕啟動，便點著了炮捻兒。隨著悶雷價三聲炮響，暢音閣供俸們擊鼓撞磬，頓時黃鍾呂聲旱雷聒耳。高無庸幾十個太監打著黃傘羽扇，簇擁著皇帝將軍了午門正門……
※※※
年羹堯回京五，鄔思便趕回了開封，田文鏡此刻已知了這個瘸師爺的來頭。盡裡滿不在，卻不不禮敬有加。每日不問衙與否，一早先打發人恭送五十兩台州足紋供這神仙花銷。鄔思有時衙門打卯兒，有時索不來，收了銀子便在省城名勝逛遊，今兒相國寺香，明兒遊龍庭，泛舟潘楊湖，甚或登鐵塔眺望黃河，吟詩弄琴，越發的逍遙。吳鳳閣張運程姚捷三個師爺在眼裡恨在頭，幾次旁敲側擊發鄔思的意兒，田文鏡是顧左右言他，說：「他有殘疾，該當的照應些兒。你們掙的錢少麼？這不值嘔氣。」三個爺氣七竅生煙，索不衙辦。
田文鏡走馬任河南，一整頓吏治，沒身為巡撫，手握重權，口含憲，仍舊受制。為晁劉氏一案，拿了臬司衙門二十幾號人，又具本參劾胡期恆、車銘兩名員「通同僧尼，賣放官錢，賄賂官司」，在押的尚尼姑們已招認，偏是朝廷部文來，吏部批的「著該撫將車銘、胡期恆貪墨不法實證解部聞」。刑部則批「僧民所供一面辭甚駭視聽，顯係諉過臣圖淆亂是非，著該審評實再報」。
田文鏡著這些部文，氣哭無淚：他已發憲牌，車銘胡期恆封印聽參，為的就是革職部文來，與這些僧尼當堂對質，案子審個水落石。今車、胡赫在位，單審尚尼姑怎麼定讞？再身邊，鄔思百不問，吳鳳閣幾個袖手觀火，剩己一個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弔，真正的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在簽押房苦思一夜，田文鏡一眼未合。直卯時，巡撫衙門各房執來了，田文鏡忍著裡那份難受，叫祝希貴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請胡期恆車銘。祝希貴答應著還沒有離，便見外頭門政帶著一個官員進來，個子高高的，又黑又瘦，凸的顴骨嵌著一對又黑又亮的眼睛，頭戴著藍寶石頂子，一望知是個三品員。田文鏡驚愕站身來，細時卻是熟人，湖廣布政使高其倬——不知幾時來的開封？
「愣什麼？」高其倬十分豪爽，踏步進了簽押房，一揖笑，「有朋遠方來，不亦樂乎？當年你在戶部跟十三爺做，四川催繳庫銀，沒有其倬打過麼？今做了封疆，竟睹面不識了！」
田文鏡一邊還禮，說：「哪裡的話呢？敢不認識你其倬兄？突其來從降，我再不——怎麼就不通稟一聲兒，你們差使越辦越體統了！」高其倬笑著坐了，一邊接過李宏升送過的茶，笑嘻嘻：「你別嗔人。他們倒是通稟的，是我不讓鬧這些虛文，又是開門放炮的，不合咱們的情份。」
幾句寒暄過後，田文鏡又沉悶來，撫膝長嘆一聲說：「樵山兄，你是進京引見的吧？」高其倬鬆弛舒展了一身子，啜茶笑：「我是奉詔晉見。從李衛那邊過來。皇命我先你們。」田文鏡忙身一躬，說：「文鏡何克當！」因見李宏升還站著，便：「你吧，就說高人打湖廣來，一並請過來說話。叫廚房備酒！」
「是這樣，」高其倬待李宏升，坐了，搖著扇子：「皇在遵化造陵。欽監選了一處，年我了。我說這方脈已盡，外面兒瞧著，其實頭土氣太薄。他們不信，今年初春挖開，果七尺頭是砂，還湧水。這次是鄔先生薦的，我給皇選風水——聽說思先生已經回了河南，快請來見面吶！」田文鏡苦笑了一，嘆：「不知逛哪裡了。樵山，我這一汪水畢竟太淺，養不住鄔先生這樣的才。換一換人，我斷不肯，不敢說這個話，這個巡撫當真是窩囊！」高其倬嘻一笑，說：「你裡的苦我知。皇讓我來你，在我的密折批了。連你的折子轉我了。」
田文鏡睜了眼睛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