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絡人心天子賜婚姻 消反側相臣議除奸

張廷玉接田文鏡處置晁劉氏一案的奏折,已是六月旬。

在此前,他先已收車銘胡期恆的折子。兩個人劾了失察罪,請求處分,同時又異口同聲告田文鏡專橫跋扈欺壓同僚任匪人殘忍刻毒種種情,說豫省縉紳「聞說田中丞行官紳一體納糧,惶惶不寧處,甚或『談田色變』,紛紛變賣莊園棄農南經商,明年歲計殊堪憂慮」,又說河南官員不畏朝廷法懼田某蛇蠍,「皆有棄官隱退志」,云云。

張廷玉所沒有立即折子呈閱雍正御覽,原是等一等田文鏡的折子,必定解釋這些。不料田文鏡的折子連篇累牘是就論說晁劉氏一案,對己非刑火燒活人,一句「非此不足震懾奸人挽回頹風,非此無慰聖躬愛養良善懲暴除奸至意」。至於官紳納糧、官場對晁劉氏一案反應,壓根提沒提。張廷玉仔細思量,此己不宜輕易說話,便整理了三個人折子的節略,連原稿帶,逕往養殿請見雍正。他每不知幾遍來請旨辦,所不等通報便進了垂花門,因見張五哥在丹墀站班,便:「皇還在批閱奏章麼?過早膳沒有?」

「回中堂話,」五哥笑,「方先生從暢春園過來了,說十三爺今日身子骨兒見,萬歲今個歡喜,早膳過後留方先生在這說話,圖琛從奉過來,正在裡頭說話呢!」張廷玉知圖琛專為雍正料理宗室內務的,既從奉回京,必定見過十七阿哥允禮十四阿哥允禵,他一點不攪進皇帝兄弟間的公仇怨裡,不禁怔了一,說:「我這不是急務,待會兒皇見過人,你打發太監書房傳我過來就是了。」不料雍正在東暖閣裡聽見了他們說話,隔窗說:「五哥,是衡臣來了麼?叫他進來吧。」

張廷玉答應著進來,果見雍正盤膝坐在暖閣炕,卻隨常穿著米色葛紗袍,外套石青葛紗褂,一條白玉鉤馬尾紐帶束在腰間,剃趣青的頭,一頂萬絲生絲纓冠端正放在案。方苞撇著老鼠鬍子偏坐在雕花瓷墩,圖琛卻垂手侍立在南側。張廷玉一邊行禮,瞥眼見還有個五品官跪在暖閣外,卻一時不姓名,遂賠笑:「聽說十三爺病體安,皇歡喜,奴才跟著高興呢!」

「有歡喜有不歡喜。」雍正說,「就此人,乘著朕歡喜遞牌子請見,為他母親請旌表。」他呆著臉望著那個五品官,冷笑:「朕豈有拿國禮典隨意施恩理?當初委你台灣知府,朕是怎麼說的?你叫台灣糧食給,朕就加恩封賞你的母親!你了麼?」

張廷玉這才,是前幾進京述職的台灣知府黃立本,見他免冠連連叩頭,說:「臣並非冒昧請賞,福建藩庫今年沒有撥台灣一石糧,這是有案——」

「世就你聰明!」雍正一口截斷了他的話,「海禁已經封了,你竟敢陸藥材與紅毛國海貿易,換了錢又從彰州糧市購糧運往台灣!若論治理,台灣尚屬安靜,所朕不罪你,但你此舉,實為欺朕不知情,標榜偽孝沽名釣譽,似這樣腸主,有一日首級難保,累及你的老母亦未知!」

「是是是!」

「!朕的話!」雍正聲色俱厲喝。見他走,卻又叫住了,口氣已經變緩:「重農重商是君子人分野,回一定生勸農墾荒。念你尚屬清廉,且台灣歲入確有加增,閩省巡撫請給你加二級,這一條仍算數。你是處朕亦不掩你功,你不是處朕痛加申飭——吧!」

張廷玉見是空兒,忙將河南三台司的奏章節略捧,說:「臣為等田文鏡的折子耽延了幾日,請聖御覽。再請旨,晁氏案前曾有旨,著胡期恆升調四川巡撫,車銘調湖廣布政使,不吏部票擬?」雍正卻不理會張廷玉的話,倒換著細奏章,口中隨便問:

「圖琛,你今年三十歲了吧?」

「回萬歲,奴才犬馬齒三十二歲了。」

「有正室夫人麼?」

「原是有的,年熱病死了。」

「嗯。」雍正放奏章,了方苞,說:「朕主賜你一樁婚姻。這縈在朕裡久了,來就是你還配。朕請方先生了你們八字,是極相合的,問你情願?」圖琛忙雙膝跪,叩頭:「君父有所賜,臣豈敢辭?但亡人撤瑟尚未經年,舊人屍骨未寒驟迎新人,於難忍——但不知聖賜婚是哪女子?」

「朕取的就是你這片。」雍正笑:「你答應快了,朕許就不賜你了呢!聽說年朕選秀女那件了麼?朕原答應為擇婿的,但尋一個年貌相當的懂文墨的武將談何容易!來竟就是你吧!此女有識知禮,相貌很過,就是身略寒微些,朕已傳旨宗人府,認為朕的義女,排為六格格——怎麼樣,不委屈你吧?」

張廷玉這才,這是為年選秀女抗旨諫諍的福阿廣擇婿,當時隨口一句話,雍正竟此認真,不禁笑:「皇不說,臣已經忘了這檔子,當時沒有記檔,又是細,聖此謹念,實在令人感佩。福阿廣氏既已進位格格,圖琛臣尚主,就是額駙,理應晉一等侍衛。」

「這件聖德攸關,禮部不記檔是失職。」方苞在旁說:「即便朝政缺失,該記的仍舊記,為清後世立戒。」雍正笑:「就是這話。圖琛,你且跪安。六格格今兒已經進宮,這會子約在鍾粹宮謝你主子娘娘的恩。午你進給皇請安,有什麼懿旨你照辦就是了。」

「扎!」

待圖琛退,雍正笑謂張廷玉:「說你的正經。方才說車銘胡期恆。近日了河南遞來的些密折,說什麼的有,說誰壞的有,就是沒有人,連朕弄不清誰在欺君,反正有就是了。衡臣,還是與你們約法,不避怨嫌,直述你的臆,朕判斷。」張廷玉原雍正拿定主意,己順旨辦,聽雍正話說這樣透,倒覺不意思,鼓了鼓勇氣笑:「臣主子一樣,沒有親臨實。但臣的門生馬化前日有信,說了河南官場傳的俚語,十分粗俗,說來博主子一笑:撫、藩、臬,三駕車,各拉各的套;三台司、三號,各吹各的調;田、車、胡,三個毬,各尿各的尿——說的雖,確是實情……」

他沒有說完,雍正方苞是一笑。雍正見幾個太監捂著嘴咯兒咯兒笑個沒了,旋即斂了笑容,瞋目命:「臣奏,你們這個樣子是什麼體統?退!」

「據臣來,田文鏡是一替朝廷辦的。」張廷玉蹙額沉思,斟酌著字句說,「但行求功報恩操過急,未免落苛酷名聲。他一夜治河南不拾遺,所極慘刑處置了結晁劉氏一案。據馬化說,這群尼姑有的罪有應,但全部處斬,有的量刑過重。」說罷了雍正一眼。方苞在旁問:「馬化怎麼知有冤抑的?冤殺幾個?」

張廷玉:「白衣庵分前院後院,前院幾個尼姑應酬門面,亂的間或有,但並未參與殺人。其中有三個還是石女,罪名最不過是『知情不舉』,權決二十就夠了。因此田文鏡此案未免莽撞。他是一片報效,又因資望不足,立威,但車銘胡期恆,身後有背景,手中有勢力,眼見田文鏡整的是官場,怎麼肯他通力合?胡期恆折片後附有張球貪賄的單子,就是這個意思。這件臣來,就是打御前官司,人頭已經落,仍舊是說不清,就是說清於朝廷未必有什麼處。還是依著皇原旨,調車胡二人是策。」

雍正聽很仔細,一邊沉思著,目光炯炯望著外邊。半晌,轉臉問方苞:「靈皋先生,你呢?」方苞在著殿外,不知什麼時候已陰了來。隔玻璃望,團團灰褐色的雲緩緩滾動著南,已掩了半個,微風吹絳紅宮牆的細草不停擺動著——雖不立秋,但北邊吹來的風已不像盛暑的熏風那樣撲面灼人。幾個太監在穿堂裡敞著領子吹風,這殿宇裡還是有些悶熱。

思量許久,方苞才說:「車銘是廉親王的人,胡期恆是年羹堯的人,田文鏡則是朝廷的人。河南這一汪水真像鏡子一樣。鄔思次來京,我們徹夜長談,益良啊……疥癬疾不足慮,腹患不留……」

張廷玉不禁掂掇:誰是疥癬疾,誰又是腹患呢?他是宰相,不像方苞雍正那樣有什麼說什麼,他的差使是光明正擺平朝局,贊襄皇帝法理治平。但從方苞這話聽,允禩年羹堯這兩「黨」犯「聖忌」,已經了何種步,他循這個思路「協理陰陽」,因笑:「臣為原定車銘胡期恆調離,車銘任湖廣布政使尚,但胡期恆越級晉升四川巡撫,似乎不妥。楊名時雲南布政使缺,不讓胡補,四川巡撫暫缺或由四川布政使暫署,不知聖意何?」

「就是這樣。」雍正細白的牙咬著嘴,說,「叫岳鍾麒兼任四川巡撫,胡期恆是晉秩,部引見再雲南。衡臣——你擬旨褒獎田文鏡,加這樣兩句,嗯——結數年不結巨案,掃省垣陰霾乖戾氣快豫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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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逞嚴威酷吏決刑獄 鎮邪狎舉火焚柴山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