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年夏，昆明國立西南聯合學便建了西北城外三分寺新校舍。這年度的課業是準備在新校舍內開始的。這年度由聯合招考錄取的新生就是在這新校舍裏與北京、清華、南開三學的學生摻在一，為昆明國立西南聯合學的學生的。開學日期定在九月底，暑假尚未完了。陸續負笈至的男女學生們已早早這城的西北角點綴了個學校區的樣子來。街最先有的是吃食店，後就是茶館應坐客需茶具弄清潔些。慢慢再開設的是舊書店，最後，是衣店，他們代客翻改衣服，及漿洗店，那是洗衣服的婦人們擴充了舊有的營業了的店舖。這種漿洗店是管補襪子的。學生在路走來走的日一日，九月快過完了。
昆明的九月正是雨季的尾巴，雨季的尾巴就是孔雀的尾巴，是最富於色彩的麗的。新校舍背後，向北邊，五開外就是長蟲峰，山色便是墨綠的。山脊那一條條的黑岩，最使質系學生感興趣的石灰岩，是清清楚楚層層嵌在這塊綠寶石裏。山鐵峰庵潔白的外垣絳紅的廟宇拼方方正正的一個圖形，就為岩石標本的一個白紙紅邊的標籤。四望晴空，淨藍深遠，白雲朵朵直舞臺精緻的佈景受了水銀燈的強光，發眩目的色澤。一泓水，一棵樹，偶飛過的一隻鳥，一隻蝴蝶，皆在這明亮、華麗的景色裏竭盡本份增一分靈活動人的秀氣。甚至田野一條徑，農舍草棚的姿勢，及四場東西散著的禽、犬馬，將將合適配了一點顏色。一切色彩原本皆是因光來。光在昆明的九月又是特別盡工了。
學校內的設備是麼難叫學生滿意！是學生們卻圖書館、試驗室放在校外山野、市廛中了。外文系的學生說：「警報是對學習二外國語最有利的，我非在躲警報躺在山樹時記不熟法文裏不規則動詞的變化。」社會系學生有走不盡的邊民部落。質系的更不說了。暑假初發西康邊境的旅行團尚未回來，近處的早已海源寺一帶尋獲的三葉蟲化石整理完又發澄江水河遺跡了。喏！那裏不是正有一個學生白色紗網在水田裏撈些什麼蟲嗎？他又瓶子在田溝裏裝水哪！他原來是生物系的，他們的教授正領了些同學發南方車裏採集，據他們來信告訴他說，人已經在車裏附近找一種蛾子，翅子近乎一尺長，綠茸茸的有白絡完全一片白菜葉一樣。他不服氣，他分明在昆明見過，是沒有那麼罷了。他並且還曾捉過一隻肥厚的蚊子，有麻雀，顏色差不，據他的農夫朋友告訴他說：「那是別人放的蠱！放了它！放了它！」他拗不過才放了，因為回來述說這，還叫同學們奚落了一場。現在他不滿意試驗室水槽裏養的水螅，正在田裏找一些新的來回觀察。並且希望在南游的學生們回來先研究個端倪，後在不久將來他的名字籍了個新的，長長的，拉丁學名，什麼「雲南水螅」傳給未來的學者。他耐的在這悅目的田野溝溪裏尋覓，順手招惹一些目見的水蟲。他卻忘了己湊了行路人眼中的一片景。
昆明這個壩子算是難的一片平了。雖面積不，三分寺這一帶已了平的北端。是這裏是層峰疊巒的山國啊！這生物系學生背後便是一片墳，幾株蒼老的松樹直挺挺的拔面高，站在那裏，顯比散在田野的油加利樹尊貴。又比那路邊排整整齊齊長又粗又的濃蔭白楊清閒。面田裏稻子已經是燦爛的金黃色的了。前一個月尚在田中辛勤車水的老農夫，此刻正躺在他墳場前草坡休息了。躺在松聲，水聲裏，慢慢燃吸著他那長長黝黑的煙袋。身邊站著是他的孫女。一片綠油油的芳草正襯著紅布襖，光澤是古銅色的腿，手。拖著一條烏亮的髮辮，閃著一雙圓圓的眼睛。眸子清明黑亮又頭髮一樣。那個學生知這姑娘是誰，知的名叫什麼。因為的母親每早帶了在校門口擺攤子賣新鮮豆漿。的祖父卻不。因為他算不過賬來。是了十點鐘左右，老人就拿了根扁擔來，攤子挑回。原來，擔子是由他挑回的。早挑擔子來的是他的兒子，午時必是在田裏農忙了。所一人全學生們熟。此刻這學生望見了他們便向孩子打個招呼。老人欠身來見了他，問了。又重新躺笑容泛在臉。這老人必是什麼很適意罷？身後一塊礪石刻著是他祖先的名氏，這字是他所不認的。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不久他躺在那底，頂一塊青色石碑。不車水不吸煙睡他的覺了。接近土的人是麼善視死亡世代啊！在他手裏稻子已傳六十代了。舊的翻土，新的又從這片土裏長了來。任他再仔細，摸輕巧，或是放嘴裏咀嚼，他查不這些穀子他年青時的，時的，及經他父親、祖父手中耕收穫的有什麼不同。他躺在那裏，他的祖先隔了一層土，他覺安適極了。正同稻子生長在那片田裏一樣舒服。又正像他的孫女偎倚在他身邊一樣快活。他有時來，他的祖父是他著他父親埋的。他的父親是他己抬來，深深埋在這肥沃的，有點潮濕，有點溫暖的土壤裏的。
他覺一切生物的理差不，他知什麼東西若是違反了這理，新花樣，不按時候生，不按本色生活必沒有結果。他不但知稻子的生活，並且知許許農物的任何脾氣。他知蠶豆花開時，飛著的是粉白的蝴蝶，不久便該是翅子墨色的梁山伯與彩色的祝英台了。這生物系的學生恐怕查書才找各種不同的蝴蝶發生的季節罷？那日期還許是國加利福尼亞州的。無論何他們中的法雖那麼不同，他們仍處很。他一邊採標本一邊走那樹休息。玻璃瓶子裏水裝滿了。他的的快樂與因工的滿足裝滿了。他雖忘不了次就是這老人迫他放那有麻雀的飛蛾，他無從他對這一瓶渾水的野，說給這老農夫聽，他們仍快樂談了許久。他這樣一個離很遠的學生是很容易愛父母，愛庭的一片熱情，一古腦兒傾在一個陌生慈顏的老年人身的。老年人喜歡年輕人有耐，有禮貌。他們彼此覺個鄰居很不錯。
風在樹枝輕輕嘆了一口傍晚將臨時誰會因一日將逝生的嘆息。太陽雖依明朗照著，熱力卻似忽失了。覺回溫暖的窩裏。便站身來拍落身的土及草莖、枝葉，告別，散開。校裏花草坪的蝴蝶減少了。那裏橫七豎八躺著曬太陽的學生們，或是因為手中一本書尚未一個段落，或是為了一場意的閒談不忍結束，他們很少站身來的。他們躺在長沙帶來的湖南青布棉衣。棉衣吸了一午的陽光正鬆鬆軟軟的睡。他們一閉眼，迢迢千的路程，興奮變的時代，富壯向榮的年歲，便驕傲冬太陽光的流浪漢。在那一剎間，他們忘了衣單，忘了無，忘了饑腸，確實快樂王子一樣。
夕陽倚著了西邊碧雞山巔了。空一變了一個配色碟。這個畫的才是麼雄厚風又是麼輕狂喲！他們這些快樂的王子們躺在，見許許奇形怪狀的雲霞在迅速更換衣裳。方才被山尖撕破了衣裙的白雲，為了離山近，先變了紫的。高高在空中間的一朵，倒像日光一株金盞花。這兩朵雲間灑開一片碎玉，整齊、巧、圓滑、光潤，金色鯉魚的鱗，平舖過。一片片直接邊。金色的光線在其中閃燦著。邊，橫衝過來的是疾捲著，趨走著的龍蛇猛獸，正張牙舞爪眩耀他們的毛色。濃黑的斑點，滾在金紫色的底子。那些金色魚鱗若是工筆細描的方，這裏則是寫意潑墨處了。靠近落日處的長條晚霞，就刺目的金針投驚歎的眼睛裏叫人俯首。慢慢一切變暗，那些魚鱗變金紅色後再消失了。晚景愛的晴空是一抹蔚藍的幕，均勻圓整蓋了四周的景物。一切呈現模糊了。有黧黑古老的城牆與牆根行的樹，及空沙啞飛叫著的鴉陣更顯清楚，為鑲在藍的鏤空黑紙剪影。高高飛著的白鷺比烏鴉還醒目些。尤其在他們盤旋翻身展翅時向光的一面便是亮亮一個白色三角形昭耀很。是白鷺漸漸少了。他們一隻隻投老樹枝。一斂翼便與黑色枝葉隱在一，找不見了。
碧雞山從淺綠變深藍，終於摻進了墨，了深灰色。但是始終不是全黑的。因為日光還從那後面散來。彷彿從龐，黑煞神似的山影中滲透一點光來似的。紅色的石壁老早就是赭褐色的了。近處那些長著翠綠色馬尾松的紅土山全分遠近別濃淡的溶為深淺的灰色。他們像呼了一日沉重的氣安息那樣，太陽山後，他們一齊變矮了許躺平穩了。
那麼石壁的昆明湖呢？湖的風帆漁舟呢？是不是湖水別離了陽光，換卻了明淨的水波映著漁火，閃著一條條金色的飄帶了呢？漁船藉了紅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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