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白靈回城裡二,就向黃先生匯報滋水行的情況。這是受命滋水時就跟黃先生約定的,點仍是二姑父的皮貨鋪子。白靈完課沒有吃午飯就走了豆腐巷,在二姑所在的巷口一泡饃館門前期遇黃先生,兩人就走進皮貨鋪子。白靈對姑父喊:「姑父,我又給你拉來一個買主。」皮匠見買主像見財神爺一樣虔誠咧嘴笑來,妻侄女雖至今未攀高枝光耀皮貨鋪子,但隔三錯五不斷給他拉來買主算不錯,於是就認真徵詢買主對鞋的式樣、皮子顏色的選擇,後就量腳的長短寬窄肥瘦。白靈在一旁嗔聲叮嚀:「這位先生是個細活人,穿衣穿鞋講究很,姑父,你做細法點兒。」隨後就領著黃先生坐裡屋裡,己滋水的關於三十六軍的情報詳細匯報給他。黃先生說:「按你姑父說的取鞋的日子再見面。」

白靈趕後晌課又回豆腐巷學校,裡平靜像一泓秋水,那是圓滿完一項重又神祕的工後的理報償。這種情緒僅僅保持了一個後晌,當嘰嘰喳喳紛紛攘攘的學生放學離校後,在己的房子裡坐來就又躁動不安來。一種孤寂,一種壓抑,一種渴盼,一種怨恨織著境,使無法平靜氣批閱學生們的業,甚至懷疑己不適宜做這種極端祕密的工。至今不估計這座古城裡究竟有少人一樣在為著那個崇高的目的祕密戰鬥著,僅僅認識鹿兆鵬黃先生;同樣估計不來有少同志被當局抓了,古城的古井裡填進少同志的屍體。「我礙著姑父的面不手!」白靈仿佛又聽見哥哥孝文職業的習慣語——手,這無疑是一個絕妙的語,一旦他手,就宣告了一個活蹦蹦的人的死期,就給古城的枯井增加一個裝著革命者的麻袋。孝文說著手時那種順溜的語氣就像二姑父說著己皮鞋時的意,像教員走講壇讓學生打開課本一樣。白靈真後悔沒有抽他一個嘴巴,讓他記住再不許當著的面說什麼手不手的語,更不許他那樣順溜的語調顯示手與未手的意遺憾。整個國正在變一架越來越完備越來越強的殺人機器,幾百萬軍隊難估計的憲兵警察及特務,首的任務不是對付已經佔領華北的日本侵略軍是剿殺共產黨,連滋水這樣的縣城建立來專門對付共產黨的保安隊,培訓來像孝文這樣的不說殺不說抓,習慣說手的職業方軍人。鷹鷂在空中瞅中面雞箭一般飛撲來的時候,稱為爪,狼在黑暗裡躍向行人時稱牙,為保安隊員的孝文在從褲兜裡掏手槍擊鹿兆鵬時便稱為手!爪牙手不過是一字差,其結局卻是相同的,就是久久尋我的獵物一子抓爪,或咬進嘴角,或撕碎啄了噬了,或撂進枯井裡。

白靈簡直忍受不了夜的靜寂,在門與床鋪間的腳踱步,焚燒似的急於見鹿兆鵬。半年久了!囉嗦巷最後一面,他竟了紅三十六軍。全軍覆沒後,他又逃潛白鹿原,在孝文未及時手時,他僥倖逃脫了。他現在仍潛在原。見他,不僅是他半年後是黑了瘦了傷愈了,且有一種揪的逼近的親情在撓抓的。已經意識一個重的理變化,從昨今的兩時間裡,鹿兆海在目中急遽暗淡,他的哥哥鹿兆鵬卻急遽在裡充溢來……「我做一個真正的軍人推進國民革命!」兆海的理抱負曾經喚的毫無保留的贊同,是,當初那種國民革命變不再是驅逐封建軍閥是屠殺人民的時候,鹿兆海的抱負志向就令不僅是惋惜了。鹿兆鵬在那架巨的殺人機器裡僥倖逃脫,在孝文職業習慣的語氣裡才明朗感覺己與那個人不分割黏結在一。根本無法預測,什麼時候才見鹿兆鵬呢?

這種情緒有增無減繼續了三四,且形一種規律的循環,白學生們在一,學生們的真不斷沖淡或者截斷的思慮;一晚,那種情緒便像潮汐一樣覆蓋過來,難眠。四後晌剛課,門口傳達室校工周老頭給一本書,說是一位姓黃的先生捎來的。白靈掃瞄一眼是一本《古文觀止》,便走回己的房子,立即坐翻掀來。書的封皮包著一層牛皮紙護面,護面裡鉛筆寫著一行字:

我今晚提前取回皮鞋。

白靈放晚學後就回二姑等候黃先生。急不待進進於裡屋櫃房間,最後索坐在二姑父身邊聊常。白靈說:「姑父,你現在不必從早晚刀子剪子錐子不離手幹啦!」二姑父做無奈何的意口氣說:「嗨呀,沒法子喀!那些熟人來定貨,非我親手做嘛!」二姑父又一次敘述了老皮匠世時留給他的遺訓。即使皮貨鋪子發產萬貫,他每月至少親手做一雙皮鞋。二姑父平笑著說:「鬧這陣兒我還沒發來,還敢撂刀子剪子錐子?」這當兒,白靈瞅見黃先生戴著一頂禮帽走進來。

黃先生進門來就對二姑父說:「我海辦公務,鞋子提前取。」二姑父問:「還幾走?」黃先生說:「後日。」二姑父說:「來不及,根本來不及。」黃先生說:「這咋辦?海那鬼方衣帽取人,我丟人現眼了。」二姑父蔫蔫說:「你明晚來取。我熬眼給先生在海風風光光走一程。」白靈笑著說:「放吧黃先生,有我姑父這句話你就放吧!」說著就引著黃先生進入裡屋。

黃先生坐後說:「我來傳達一個新的任務。」白靈莊嚴的期待著。黃先生說:「你給一個同志做假太太。」白靈愣愣瞪眼睛叫來:「你說啥?」黃先生強調說:「是假的。」白靈說:「我根本沒結婚。我根本不知怎麼當太太,假的更裝不來!」黃先生說:「你當從頭學。況且嘛,像真夫妻一樣甭讓人破綻。」白靈驚叫:「媽呀,這算什麼任務呀?」黃先生說:「一種掩護。」白靈又問:「那位同志是個什麼人呢?」黃先生說:「我不知。」黃先生接著就對這件做了具體安排。

白靈辭了豆腐巷學教員的職務,提著一隻棕箱走學校門,門口有一輛洋車等候著。戴著一隻發黃變色的細草帽的年輕車夫一句話不說,拉車子就逐步加速跑。白靈坐在車說不清是一種什麼情,無法猜測假夫妻的生活將會是什麼樣子,真正的夫妻生活是沒有體驗的。有點新奇,甚至有點笑,懷著冷漠的履行神聖的工使命。車子鑽來繞經過七八條或寬或窄的巷,在一個雖氣魄卻顯蒼老陳舊的青磚門樓前停來。車夫拍擊著門的一隻生鏽的鐵環,院裡便有一陣輕捷的腳步聲。白靈的忽跳來,仿佛真的見己的女婿了。街門吱扭一聲啟開,白靈一見來迎接的人幾乎驚叫來,竟是鹿兆鵬。驚訝張了張嘴又抿了嘴,在膛裡便跳蕩一陣眩暈;的雙腿像抽了筋骨綿軟無力,坐在車子動彈不;暈暈乎乎著鹿兆鵬給車夫摞碼銅子,車夫像是了幾枚銅子很感激連連哈腰,十分殷勤幫助送箱子。鹿兆鵬接過箱子,後揚頭對說:「了車吧!」白靈的怦轟響來,血似乎一子湧頭頂,臉頰頓時燒騷騷熱辣辣的,眼睛模糊不清了,車踩面的雙腳像踩著棉花,幾乎不敢鹿兆鵬的眼睛。走進街門,穿過過跨進一幢廈屋。未及白靈開口,鹿兆鵬尚未放手提的棕箱就猛轉過身,滿臉變尷尬又緊張侷促:「白靈呀,我咋沒料會是你!」

白靈順勢在一張椅子坐來,情平靜了許,見鹿兆鵬一臉尷尬緊張侷促的神色,己反倒冷靜來。依沒有說話,見那尷尬侷促的臉色忽覺他很憐。其實在從門縫裡瞅見他的眼睛的那一瞬間,已經準確判斷他一樣先互不知底。與他記不清有少次見面了,他的老練,他的敏捷,他留給的總體印象裡,從來沒有驚慌失措,侷促不安,尷尬難堪這些神色;甚至為他永遠不會現這些神色,即使被圍捕被通緝,被塞進枯井,他不會尷尬,不會驚慌,不會難堪;實際不盡,他在的面前像普通人一樣尷尬,難堪了,侷促不安了。的漸漸平靜來後,才意識己不再現驚慌難堪侷促。鹿兆鵬放箱子後,搓著雙手在廈屋腳轉了一圈,回過頭來又解釋一遍:「我確實先沒有料會派你來!」白靈見鹿兆鵬的臉已沁一層細汗,冷靜說:「你果先知派我來會怎麼樣呢?」鹿兆鵬不假思索說:「我會堅決反對的。」白靈說:「你討厭我還是覺我不保險?」鹿兆鵬更加尷尬,連忙解釋:「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白靈說:「你反覆解釋你先不知派我來是什麼意思?」鹿兆鵬更加難堪,語言支吾來:「我怕你產生誤會,為這是我有意的……安排……」白靈卻進一步追問:「即使你先知,即使是你有意安排,又怎麼樣呢?」鹿兆鵬猛轉過頭說:「那樣的話,我就太卑鄙!」白靈不動聲色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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