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清朝應承運，奄有萬方，一直照著中國向來的舊制，因勢利導，果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列聖相承，繩繩繼繼，正是說不盡的歌功頌德，望日瞻雲。直了咸豐皇帝手裡，就是金田義，擾亂一回，卻依靠了那班舉人、進士、翰林身的元勳，拚著數十年汗血，斫著十幾萬頭顱，那些革命軍掃蕩乾乾淨淨。斯時正是清朝同治五年，亂敉平，普同慶，共清國萬年有長。這中興聖主同治皇帝，准了臣子的奏章，諭令各省府縣，有鄉兵團練平亂力的方，增廣了幾個生員；受戰亂影響，及兵所過的方，酌免了幾錢糧。蘇、松、常、鎮、太幾州，因為賦稅最重，恩准減漕，所蘇州的人民，尤為涕零感激。卻戊辰會試的年又了，本來一般讀書人，雖在離亂兵燹，八股八韻，朝考卷白折子的功夫，是不肯丟掉，況當歌舞河山、拜揚神聖的時候呢！果，公車士子，雲集輦轂，會試已畢，了金榜。不的垂頭喪氣，襆被，過了蘆溝橋，渡了桑乾河，少不灑幾點窮愁淚；那中試的進士，卻是欣欣向榮，拜老師，會同年，團拜請酒，應酬發昏。又過了殿試，了三月過後，臚唱來，那一甲三名探花黃文載，是山西稷山人；二名榜眼王慈源，是湖南善化人；一名狀元是誰呢？卻是姓金名鈞，是江蘇吳縣人。我列位國民，沒有過登科記，不曉狀元的色價值。這是球各國，有獨一無二中國方始有的，且積三年一個，累代陰功積德，一生見色不亂，京中人情熟透，文章頌揚體，方才合配。這叫做群仙領袖，子門生，一種富貴聰明，那蘇東坡、李太白還退避三舍，何況英國的培根、法國的盧騷呢？話且不表。
單說蘇州城內玄妙觀，是一城的中點，有個雅聚園茶坊，一，有三個人在那裡同坐在一個桌子喝茶；一個有鬚的老者，姓潘，名曾奇，號勝芝，是蘇州城內的老鄉紳；一個中年長龍臉的姓錢，名端敏，號唐卿，是個墨裁高手；首坐著的是圓臉，姓陸，名叫仁祥，號菶，殿卷白折極有工夫。這三個是蘇州有名的人物。唐卿已登館選，菶還是孝廉。那時三人正講入港。潘勝芝開口：「我們蘇州人，真正難！本朝開科來，總共九十七個狀元，江蘇倒是五十五個。那五十五個裡頭，我蘇州城內，就佔了十五個。今那圓嶠巷的金雯青，中了狀元了，不顯煥！」錢唐卿接口：「老伯說的東吳文學邦，狀元是蘇州產，且據侄來，蘇州狀元的盛衰，與國運很有關係。」勝芝愕：「倒請教。」唐卿：「本朝國運盛乾隆年間，那時蘇州狀元，亦稱極盛：張書勳同陳初哲，石琢堂同潘芝軒，是兩科蟬聯；中間錢湘舲遂三元及。嘉慶手裡，了吳廷琛、吳信中兩個。幸虧十六年辛未這一科，狀元雖不是，那榜眼、探花、傳臚在蘇州城裡，算一段佳話。後光年代，就吳鍾駿崧甫年伯，算為前輩爭一口氣，一粒讀書種子。國運是一代不一代了。至於咸豐手裡，我親記是開過五次，一發荒唐了，索脫科了。」那時候唐卿說這一句，就伸著一隻拇指搖了搖頭，接著說：「那時候世叔潘八瀛先生，中了一個探花，從此後，狀元鼎甲，《廣陵散》絕響於蘇州。今這位聖子中興有，國運是萬萬年，所這一科的狀元，我早決定是我蘇州人。」菶附著：「吾兄說的話真關著陰陽消息，參伍。其實我那雯青同年兄的學問，實在數一數二！文章書法是不消說。史論一門綱鑒熟爛，又不消說。我年他在書房裡校部《元史》，怎麼奇渥溫、木華黎、禿禿等名目，我懂不懂。聽他說聯聯翩翩，像洋鬼子話一般。」勝芝正：「你不瞎說，這不是洋鬼子話，這元朝彷彿聽說就是清國。你不聽，當今親王臣，不是叫做僧格林沁、阿拉喜崇阿嗎？」
勝芝正說，唐卿忽望著外邊叫：「肇廷兄！」一齊，就見一個相貌很清瘦、體段很伶俐的人，瞇縫著眼，一腳已跨進園來；後頭還跟著個面冠玉、眉長目秀的書生。菶就半抽身，傴著腰，招呼那書生：「怎麼珏齋兄來了！」肇廷就笑瞇瞇低聲接說：「我們是途遇的，曉你們在這裡，所一直找來。今兒晚謝山芝在倉橋聘珠替你餞行，你知嗎？」菶點點頭：「還早哩。」說著，就拉肇廷朝裡坐。唐卿與珏齋並肩坐了，不知講些什麼，忽聽「餞行」兩字，就回過頭來對菶：「你哪裡？怎麼我一點不知！」菶：「不過海罷了。前日信，雯青兄請假省親，已回海，寓名利棧，約兄弟遊玩幾。從前兄弟進京會試，雖經過幾次，聞近來一發繁華，即蘇州開章，雅昆曲戲園，生意不惡；丹桂茶園、金桂軒京戲亦。京菜有同興、同新，徽菜有新新樓、復新園。若英法餐，則杏花樓、同香樓、一品香、一春，尚不曾請教過。」珏齋插口：「海雖繁華世界，究竟五方雜處，所住的無非江湖名士，即寫字的莫友芝，畫畫的湯壎伯，非不洛陽紙貴，名震一時，總嫌帶著江湖氣。比我們蘇府裡姚鳳生的楷書，楊詠春的篆字，任阜長的畫，就有雅俗分了。」唐卿：「海印書叫做什麼石印，前見過本直省闈墨，真印紙墨鮮明，文章就分外覺，所書本總講究版本。印工，紙張，款式，便是書裡面差一點，著總覺豁目爽。」
那勝芝聽著這班少年談高興，不覺忍不住，一頭拿著隻瓜楞茶碗，連茶盤托，往口邊送，一面說：「海繁華總匯，聽說寶善街，那就是前明徐相國文貞墓。文貞為西法開山祖，開埔來，不保其佳城石室，曾有人做一首《竹枝詞》弔他：『結伴來遊寶善街，香塵輕軟印弓鞋。舊時相國墳何在？半屬民廛半館娃。』豈不歎呢！」肇廷：「此刻雯青從京裡來，走的旱呢，還是坐火輪船呢？」菶：「是坐的國旗昌洋行輪船。」勝芝：「說輪船，前見張新聞紙，載著各處輪船進口，那輪船的名字，借中國名人名，漢陽、重慶、南京、海、基隆、台灣等名目；乃後頭竟有更詫異的，走長江的船叫做『孔夫子』。」聽了愕，既笑。言次，太陽冉冉西沉，暮色蒼了。勝芝立身來：「不早了，我先失陪了。」罷，拱手別。肇廷：「菶，聘珠那裡你底不？，是時候了。」菶：「惜唐卿、珏齋從來沒開過戒，不豈不更熱鬧嗎？」肇廷：「他們是學先生，不教訓你兩聲就夠了，你還引誘良子弟，該當何罪！」原來這珏齋姓何，名太真，素來歡喜講程、朱學，與唐卿至親，意氣很相投，不會尋花問柳，所肇廷此說著。當唐卿、珏齋笑了一笑，身館，向著菶：「見了雯青同年，催他早點回來，我們等著哩！」說罷，揚長。
肇廷、菶兩人步行，望觀西直走，由關帝廟前，過黃鸝坊橋。忽後面來了一肩轎子，兩人站在一面讓它過。誰知轎子裡面坐著一個麗人，一見肇廷、菶，就打著蘇白招呼：「顧老爺，陸老爺，從啥方來？謝老爺早已倪搭，請唔篤就吧！」說話間，轎子飛了。兩人認就是梁聘珠，因就彎彎曲曲，專諸巷，穿閶門街，走塘，直訪梁聘珠書寓。果，山芝已在，見顧、陸兩人，連忙立招呼。肇廷笑：「善士發了慈悲，今來救善女的急了。」說時，恰聘珠來敬瓜子，菶就低聲湊近聘珠：「耐阿急弗急？」聘珠一扭身放了盆子，一屁股就坐：「瞎三話四，倪弗懂個。」你肇廷為什麼叫山芝善士？原來山芝，名介福，尚，喜行善舉，蘇州城裡有謝善士名。當時笑。菶回過頭來，見尚有一客坐在那裡，體雄偉不高，團圞發亮，十分氣，一片志誠，年紀約二十許，見顧、陸兩人，連忙滿臉堆笑招呼。山芝就：「這位是常州木生兄，昨日方由海此。」彼此見了，正坐定，相幫的喊：「貝人來了！」菶抬頭一，原來是認的常州貝效亭名佑曾的，曾經署過一任直隸臬司，就是火燒圓明園一役，議裡頭法，今卻不知為什麼棄了官回來了，卻寓居在蘇州。於是見了，就擺檯面來，聘珠請各人叫局。菶叫了武仙，肇廷叫了諸桂卿，木生叫了姚初韻。山芝：「效亭先生叫誰？」效亭：「聞有一位杭州來的姓褚的，叫什麼愛林，就叫了吧。」山芝就寫了。菶：「說褚愛林，有些古怪，前日有人打茶圍，說房內備著少箏、琵、簫、笛，夾著少碑、帖、書、畫，有名人珍藏的印；還有一樣奇怪東西，說是一個玉印，像是漢朝一個妃子傳來的。來不是舊落薄，便是個逃妾哩！」肇廷：「莫非是趙飛燕的玉印嗎？那是龔定庵先生的收藏。定公集裡，還有四首詩記載此。」木生：「先兩，定公的兒子龔孝琪兄弟還在海遇見。」效亭：「快別提這人，他是已經投降了外國人了。」山芝：「他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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