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雯青見霞芬伏在拜墊，嘴裡低低禱告，連忙給肇廷搖手，叫他不聲張。誰知這一句話倒驚動了霞芬，疾忙站了來，連屋裡面的書僮松兒開門來招呼。雯青、肇廷霞芬，本來在酬應場中認識的，肇廷尤其熱絡。當霞芬見顧、金二人，連忙前叫了聲「金人、顧人」，請了安。霞青在月光留，果個玉媚珠溫的人物，吹彈破的嫩臉，勾人魂魄的明眸，眉翠含顰，靨紅展笑，一張嘴，恰似新破的榴實，不覺旌搖曳來。暗：誰料不修邊幅的曹公坊，倒遇這段奇緣；我枉是文章魁首，這世裡有這般意人來做我的伴侶！雯青正在胡思亂，肇廷早拉了霞芬的手笑問：「你志志誠誠燒香，替誰禱告呀？」霞芬脹紅臉笑著：「不替誰禱告，中秋忘了燒月香，在這裡補燒哩！」階站著一個僮松兒插嘴：「顧人，不聽朱相公瞎說，他是替我們爺求高中的！他說：『舉人是月宮裡管的，吳剛老爹修桂樹的玉斧砍一枝半枝，肯賜給我們爺，我們爺就中舉，名叫蟾宮折桂。』從我們爺一進場，他就這裡對月碰頭，頭碰桂圓的疙瘩來。顧人不信，你驗驗。」霞芬瞪了松兒一眼，一面引著顧、金兩人向屋裡走，一面說：「顧人，別信這猴兒的扯謊。我們爺今老早場，一場就睡，直睡這會兒還沒醒。請兩位人書房候一會兒，我叫醒他。」肇廷嘻著嘴，挨霞芬臉：「是兒時孟光接了梁鴻案，曹老爺變了你們的？我倒還不曉呢！」霞芬知失口，搭訕著強辯：「我是順著猴兒嘴說的，顧人又挑眼兒了，我不開口了！」說著，已進了廳來。肇廷久不來，屋宇了一週遭，向雯青：「你屋裡的圖書字畫、傢伙器皿，佈置清雅整潔，不像公坊前亂七八糟的樣子了，這是霞郎的績。」雯青笑：「不知公坊幾生修這個賢內助呀！」霞芬做不聽見，不進房叫公坊，倒在那裡翻抽屜。雯青：「怎麼不請你們的爺呢？」霞芬：「我拿曹老爺的場給兩位。」肇廷：「公坊的場，不必就知是的。」霞芬：「不這麼講。每次場，他己說，老是不中；他己一意，更糟了，連房不了。這回他卻很懊惱，說做臭不當。我他覺壞，怕倒合了那些考官的胃口，倒有希望哩！所請兩位一。」說完話，正手裡拿著個紅格文稿遞雯青手裡。聽裡邊臥房裡，公坊咳了聲嗽，喊：「霞芬，你嘁嘁喳喳誰說話？」霞芬：「顧人、金人在這裡你，來一會子了，你來吧。」公坊：「請他們坐一坐，你進來，我有話你說。」霞芬向金、顧兩人一笑，一扭身進了房。聽一陣悉悉索索穿衣服的聲音，又低低講了一回話，霞芬笑瞇瞇先來，叫桂兒跟著一徑往外了。這裡公坊已換一身新製芝麻牡丹花的白紗長衫，頭光面滑才走臥房來，向金、顧兩人拱拱手：「對不，累兩位久候了！」雯青：「我們正在這裡拜讀你的，奇怪很，怎麼你這回學爛污調來了？」公坊劈手就雯青拿的稿子搶，望字紙籠裡一摔：「再不提這些討人厭的東西！我們約唐卿、珏齋、菶，一塊兒薆雲那裡。」肇廷：「薆雲那裡做什嗎？」雯青：「不差，前他約定的，吃霞芬的喜酒。」肇廷：「霞芬不是了師嗎？他立的堂名叫什麼？在哪裡呢？」公坊：「他己的還沒定，今還借的景堂梅。」公坊一壁說，一壁已寫了三個簡，叫松兒給長班分頭送，並吩咐雇一輛乾淨點兒的車來。松兒：「不必雇，朱相公的車牲口留在後頭車廠裡給爺坐的，他己是走了的。」公坊點了點頭，就雯青、肇廷說：
「那麼我們那邊談吧。」
於是一行人了寓門，來景堂。見堂裡敷設的花團錦簇，桂馥蘭香，抹五鳳齊飛的彩絹宮燈，鋪雙龍戲水的層絨毯，飾壁的是北宋院畫，插架的是宣德銅爐，一几一椅，全是紫榆水楠的名手雕工，中間已搬一桌山珍海錯的盛席，許康彩干青的細磁。霞芬進進，招呼十二分慇勤。那時唐卿、珏齋來，有菶姍姍來遲，先坐了。霞芬照例各人面前敬了酒，坐在公坊肩。肇廷提議叫條子，唐卿、珏齋隨了。肇廷叫了琴香，雯青叫了秋菱，唐卿叫了怡雲，珏齋叫了素雲。真是翠海香，金樽檀板，花銷英氣，酒祓清愁；盡旗亭畫壁歡，勝板橋尋春夢。須臾，各伶慢慢走了，霞芬抽空應他的條子。這裡主客酬酢，漸漸雌黃當代人物來。唐卿：「古人說京師是個人海，這話是不差。任憑講什麼學問，總有同訪求的。」雯青：「說的是。我我們從京後，認的人不少了，人先生，通人名士，見過了，底誰是一流人物？今日沒，何妨戲為月旦！」公坊：「那不一概論的，兄弟的愚見，分門別類比較來，揮翰臨池，讓龔甫獨步；吉金樂石，底算潘八瀛名；賦詩填詞，文章爾雅，會穆李治民純客是一時傑；博聞強識，不名一，有北莊壽香芝棟為北方英。」肇廷：「豐潤莊侖樵佑培，閩縣陳森葆琛何呢？」唐卿：「詞鋒畏，是後的文雄。再有瑞安黃叔蘭禮方，長沙王憶莪仙屺，是方聞君子。」公坊：「旗人裡頭，總推祝寶廷名溥的是標標的了。」唐卿：「那是還有一個伯怡呢。」雯青：「講西北理的順德黎石農，是個風雅總持。」珏齋：「這些人裡頭，我佩服兩莊，是世才。莊壽香刀闊斧，氣象萬千，將來獨當一面，嫌功名重些；莊倉樵才細，有膽有勇，擔當，惜躁進些。」四人正在議論高興，忽外面走進個人來，見是菶，迎入。菶：「朝廷後日考了，你們知麼？」又驚又喜：「真的麼？」菶：「今兒衙門裡掌院說的，明早就見諭了。憐那一班老翰林手是生了，眼是花了，了這個消息，個個急屁滾尿流，琉璃廠墨漿漲了價了，正是應著句俗語叫『急來抱佛腳』了。」談笑了一回，底中有，各辭了公坊。
次日，果了一諭，著翰詹科在保殿考。雯青不免告訴夫人，同著料理考具。張夫人本來很賢惠、很幹的，當時就替雯青置辦一切，缺的添補，壞的修理，一霎時齊備了。雯青己在書房裡，選了幾支熟的紫毫，調了一壺極勻淨的墨漿。原來調墨漿這件，是清朝做翰林的絕經濟，玉堂金馬，全靠著墨水翻身。墨水調，寫的字光潤圓黑，主考學台放在荷包裡；墨水調不，寫的字便晦蒙否塞，一世當窮翰林，沒頭。所翰林調墨，與宰相調羹，一樣的關係重哩。閒言少敘。
了考這日，雯青不亮就趕進內城，東華門車，背著考具，一徑保殿來。那時考的人已紛紛來了。了殿，己的一個三折迭的考桌支，在殿東角向陽的方支了，東張西望找著熟人，就見唐卿、珏齋、肇廷在西面；菶卻坐在己這一邊，桌攤著一本白折子，一手遮著，怕被人見的樣子，低著頭在那裡不知寫些什麼。雯青一一招呼了。忽聽東首有人喊著：「壽香先生來了，請這裡坐吧！」雯青抬頭一望，見一個三寸丁的矮子，猢猻臉兒，烏油油一嘴鬍子根，滿頭一寸來長的短頭髮，身卻穿著一身簇新的紗袍褂，怪模怪樣，不是莊壽香是誰呢？背著一個籐黃方考箱，就在東首，望了一望，挨著二排一個方面耳很氣概的少年右首放考具，說：「侖樵，我跟你一塊兒坐吧！」雯青仔細一，方清正是莊侖樵，挨著合樵右首坐的便是祝寶廷，暗這三位寶貝今朝聚在一塊兒了。不會兒，欽命題來，咿咿啞啞吟哦來，有搔頭皮的，有咬指甲的，有坐著搖擺的，有走著打圈兒的；另有許人卻擠著莊壽香，問長問短，壽香手舞足蹈講他們聽。太陽直過，差不完了一半，有壽香還不著一字。寶廷：「壽香前輩，你做少了？」壽香：「文思還沒來呢！」寶廷接著笑：「等老前輩文思來了，黑了，又跟回考差一樣，白卷了。」雯青聽著笑，己趕著帶做帶寫。又停一回，聽見有人卷，抬頭一，卻是莊侖樵，歸著考具，意洋洋了。雯青將完卷，剩首賦詩，連忙做謄，一遍，覺還，沒有毛病，便見唐卿、珏齋走來。菶喊：「你們等等兒，我挖補一個字呢！」唐卿：「我替你挖一挖麼？」菶：「。」唐卿就替他補了。雯青著：「唐卿兄挖補手段，真是衣無縫。」隨著肇廷走來。於是四人一同走殿來，卻見莊壽香一人背著手，在殿東台級兒走來走，嘴裡吟哦不斷，不提防雯青走過，正撞了滿懷，就拉著雯青喊：「雯兄，快來欣賞弟這篇奇文！」恰祝寶廷卷來，就向殿指著：「壽香，你殿光沒了，還不寫呢！」壽香聽著，頓時急來，對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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