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菶當日正接了一封俄國郵來的信件，還沒拆開，先見兩個西裝婦女的攝影，不解緣故。他夫人倒動疑來。菶連忙信拆開，原來這封信還是年臘月裡，雯青初聖彼堡京城所寄的。信中並無別話，就告訴菶幾時由德動身，幾時俄。又說在德京，重價購一幅極秘密詳細的中俄界圖，己又重加校勘，即日付印，印後就打發妥員繼送來京，呈送總理衙門存檔，先託菶妥為招呼等語，辭氣非常意。直信末，另附一紙，說明這張攝影的來由，又是件曠世希逢的佳話。你這攝影是誰呢？列位且休急，讓俺慢慢說來。
話說雯青駐節柏林，等彩雲覲見後就赴俄；已經耽擱了一個月，恰值德皇政體違，外部總沒回文。雯青中很是焦悶，倒是彩雲興高采烈，處應酬：今日某公爵夫人的跳舞，明日某臣姑娘的茶會，朝遊締爾園，夜登蘭姒館，東來西往，煞是風光。彩雲容貌本，又喜修飾，生聰明，巧人意，倒弄艷名噪來。偌一個柏林城，幾乎沒個不知傅彩雲是中國一個人，見識見識，連鐵血宰相的郁亨夫人，來往過幾次。那郁亨夫人，替彩雲又介紹認了一位貴夫人，稱維亞太太，說是德國的世爵夫人，年紀不五十許，體態雖十分端麗，神情卻八面威風。那日一見彩雲，就非常投契，從此常常約會。不過約會的方，不在花園，即在戲館，從不叫登這夫人的邸，夫人沒有來過。彩雲有時提登門造訪的話，那太太總別話支吾。彩雲罷了。話且不表。
卻說有一晚，彩雲剛與這位太太在維良園完了戲，獨回來，已在定更時候，坐著一輛華麗的轎式雙馬車，車連一個女僕不帶，飛了使館門口停住。車伕拉開車門，彩雲正跨，卻見馬路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童，飛奔跑車前，肩膀湊近車門，口裡還吁吁發喘。彩雲就一手搭在他肩，輕輕跳了來。進了館門，就有一班管們，站了來，喊：「太太回來了，快掌燈伺候！」便有兩個童，各執一盞明角燈兒，在前引導。這當兒，那些丫鬟僕婦知了，在樓七跌八撞的跑了來。那時彩雲已了升高機器屋裡，那些丫鬟僕婦前攙扶，：「阿福哥，勞你駕了！讓我們來攙著吧！」彩雲冷笑了一聲，顧仍扶著阿福。那機器就飛升了。了樓，彩雲有氣沒力的，全身靠在阿福的身，連喘帶笑邁了己臥房一張五彩洋錦的軟榻就倒了，兩頰緋暈，雙眼粘餳，像貴妃醉酒一般，歪著身，斜著眼，似笑不笑望著阿福。阿福笑瞇瞇低著頭，立在榻旁。彩雲忽一個玉蔥，咬著銀牙，狠狠直指阿福額，顫聲：「你這壞透頂的子，我不今兒個——」剛說這裡，那些丫鬟僕婦從扶梯走了進來，彩雲就縮住了口，馬翻過臉來：「你們這班使壞的娼婦，曉這會兒我快回來了，倒一個個躲來。幸虧阿福是個子，不緊，是漢子，臭男人，叫我扶著走嗎？」彩雲說罷，那些丫鬟僕婦面面相覷，不敢則聲。阿福就趁勢回：「那輛車，明還叫他來伺候嗎？」彩雲：「明有什麼？」阿福：「怎麼太太會忘了！剛才在路，你不是告訴我，明兒個維亞太太約遊締爾園嗎？」彩雲一：「不錯，戲的時候，當面約定的。」說著，眼瞪著阿福：「是我再不坐轎式車了。明早，叫他來一輛亨斯吧！」阿福笑：「你個兒拉韁嗎？」彩雲：「誰耐煩個兒拉，你難折了手嗎？」阿福笑了一笑，再說話，聽見房門外靴聲橐橐，僕婦們忙喊：「老爺進來了！」阿福頓時失色，慌慌張張溜。彩雲故意正色高聲喊：「阿福，你別忙走呀！我還有話吩咐嗎！」阿福會意，就垂著手，答應一聲：「著！」「你告訴他，明兒早八鐘來，別誤了！」這當兒，雯青一頭掀著門簾，一頭嘴裡咕嚕著：「阿福老是這樣冒冒失失、風使篷的。」說著，已經踱了進來，衝著彩雲：「明你又哪兒了？」其時阿福空，就捱身房。彩雲撅著嘴：「締爾園，會一個外國女朋友，你問什麼？難你嫌我門嗎？什麼又不又的！」說著，賭氣就一溜風走床後更衣洗面了。雯青討了個沒趣，低低說：「彩雲，你近來真變了相了，我一句話沒有說了，你就生氣了。我原是意，你知今外部已有回文，叫你後就覲見，在沙老頓布士宮ＣｈａｒｌｏｔｅｎBｂｕｒｇ，離著柏林有二三十呢！我怕你連日累著，你歇息歇息呀！」彩雲聽了雯青這番軟話，裡，底有點過意不，又曉覲見在即，倒又歡喜來，就笑嘻嘻走床面前來：「誰生氣來？不過老爺太顧憐我了。既後覲見，明早點回來，省老爺不放，嗎？」雯青：「這由你吧！」說罷，彼此一笑，同入羅幃。一宵無話。
次日清早，雯青尚在香夢迷離際，彩雲偷偷抽身錦被，裡盤算的裝束格外新艷。忽新購的一身華麗歐裝，就叫丫頭取了來，慢慢走梳妝台，對鏡梳洗，調脂抹粉，不細說。不一會，就攏一束蟠雲曼蟠髻，繫一條踠衩裙，頸圍鵝絨的領巾，肩披紫貂嵌的外套，頭戴了堆花雪羽帽，腳踏著雕漆烏皮靴，顫巍巍際花球，光灩灩指頭鑽石，果是薔薇娘肖像，茶花女化身了。打扮剛完，己鏡子照了又照，很覺意。忽見鏡子裡面阿福笑嘻嘻站在背後，低低：「車來了。」彩雲嗤一笑：「促狹鬼，倒嚇人一跳！」隨就嘴兒指著床，又附著阿福耳邊，密密切切不知吩咐了些什麼話。阿福笑著點頭答應，就躡手躡腳樓了。這裡彩雲收拾完備，輕輕走床邊，揭帳子張了一張，就回聲叫丫頭攙了一徑樓。門口車，打發丫頭們進，又叫馬伕坐在車後，己就跳亨斯，輕提玉臂，緊勒絲韁，那匹馬就向前了。走了一條街，卻見那邊候著個西裝少年，遠遠招手兒。彩雲笑一笑，車放慢了，那少年就飛身車，與彩雲並肩坐，絲韁接了過來。一揚鞭，一搖鈴，風馳電卷，向馬龍車水中間滾滾。兩人左顧右盼，儼命一對畫中人了！不會兒，了締爾園Ｔｉｅｒｇａｒｔｅｎ門前。
原來這座花園，古呢普提坊算柏林市中一個名勝區，周圍三四，門前有一個新立的石柱，高三丈，周十圍，頂立飛仙，全身金翅，是法、奧、丹三國戰爭時獲炮鑄，號為「勝銘」。園中馬路，四通八達。崇樓傑閣，曲廊洞房，錦簇花團，雲譎波詭，琪花瑤草，四時常開，珈館酒樓，處坐。每日裡鈿車水，裙屐雲，熱鬧異常。園中有座三層樓，畫棟飛龍，雕盤承露，尤為全園中點。其最一層有精舍四五，無不金釭銜壁，明月綴帷，榻護繡襦，鋪錦罽，為貴紳仕女登眺所，尋常人不攀躋。彩雲每次園，與諸貴女聚會，總在此間憩息。這日馬車進了園門，就一徑這樓車，阿福扶著，迤邐登樓。剛走常坐的那一間門口，彩雲一隻纖趾正跨進，忽聽咳嗽一聲，抬頭一，卻見屋裡一個雄赳赳的日耳曼少年，金髮赫顏，丰采奕，一身陸軍裝束，很是華麗。見了彩雲，一雙且秀的眼光，彷彿雲際閃電，彩雲週身打了一個圈兒。彩雲猛吃一驚，連忙縮腳退。阿福指著：「間壁有空房，我們那裡坐吧！」說罷，就掖了彩雲徑進那緊鄰的一間精室。彩雲坐，就吩咐阿福：「你外邊候著，等維亞太太一，就先來招呼。」阿福答應飛。彩雲獨在房，裡暗忖那個少年不知是誰，倒不外國人有此貌的！我們中國的潘安、宋玉，當時就算有這樣的丰神，斷沒有這般的英武。他神情，見了我非常留意，見色，中外是一樣的了。彩雲胡思亂了一回，覺神恍惚，四肢軟胎胎提不來，就身倒在一張紅絨意榻，星眼惺忪，似睡不睡的，正有點朦朧，忽聽耳邊有許腳步聲，連忙張開眼來，卻見阿福領了一個中年婦人來。彩雲忙問阿福：「這是誰？」阿福：「這位就是維亞太太打發來的。」那婦人就接嘴：「我們主人說，今不來這裡了，請密細斯我們裡。主人特叫我們來接的，馬車已在外面等著。請密細斯車吧！」彩雲聽了，了一：「太太府，我早該請安，就為太太的住處不肯告訴我，就因循來了。現在既太太見招，我就坐我己的車前便了。」說著，回頭叫阿福套車。那婦人：「我們主人吩咐，請密細斯就坐我們來車。因為我們主人的住處，不肯輕易叫人知的。」彩雲：「這是什麼理？」那婦人笑：「主人此吩咐，其中緣故，奴輩哪裡敢問呢？」彩雲沒法，叫阿福身邊，附耳說了兩句話，阿福先了，己就立身來：「我們走吧！」那婦人在前，彩雲在後，走樓來。剛門口，彩雲還沒清那車子的方圓，卻被那婦人猛一推，彩雲身不由主被推進車來，車門已硼的關了，弄彩雲迷迷糊糊，又驚又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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