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誤下第遷怒座中賓 考中書互爭門下士

話說雯青正與畢葉在客廳講論中俄界圖的價值,彩雲就掀簾進來,身還穿著一身覲見的盛服。雯青就吃了一驚,正開口,畢葉早搶前來與彩雲相見,恭恭敬敬:「密細斯覲見回來了。今見著皇陛,益發了;賞賜了什麼東西,叫我們廣廣眼界嗎?」彩雲略彎了彎腰,招呼畢葉坐,己坐在桌旁:「妾正請教先生一件哪!昨妾在維亞太太裡拍照的時候,彷彿見那寫真師的面貌先生一樣,匆匆忙忙,不敢認真,底是先生不是?」畢葉怔了怔:「什麼維亞太太?卻不認,一這裡,就蒙維利亞皇賞識了的油畫。昨專誠宣召進宮,就為替密細斯拍照。皇命昨的照片放,照樣油畫。聽宮人們說,皇密細斯非常的親密,所常留這個影在日耳曼帝國哩!怎麼密細斯倒說在維亞太太碰見呢?」彩雲笑:「原來先生不知底細,妾與維利亞皇雖了一個月,一向知叫維亞太太,是公爵夫人罷咧,直今覲見了,才知就是皇陛哩!真算一樁奇聞!」

且說雯青見彩雲突進來,中已是詫異;今聽兩人你言我語,一句不懂,就忍不住問彩雲:「怎麼你會認識這裡的皇呢?」彩雲就何在郁亨夫人認維亞太太,何常常往來,何昨約遊園,何拍照,直現在覲見德皇,賜了錦匣,己車子裡開,方知維亞就是維利亞皇的托名,前前後後、意揚揚細述了一遍,就那照片遞給雯青。雯青了,歡喜,就向著畢葉:「別盡講這個了。畢葉先生,我們講正吧!那圖價底還請減些。」畢葉還未回答,彩雲就搶說:「不差。我正問老爺,這幾張破爛紙,畫糊糊塗塗的,有什麼,值化少銀子買它!老爺你別了當!」雯青笑:「彩雲,你儘管聰明,這你不懂了。我容易託了這位先生,弄了這幅中俄圖。我了這圖,一來整理整理國界,叫外人不佔踞我國的寸土尺,不枉皇差我洋一番;二來我數十年血做的一部《元史補證》,從此有了確實證據,了千秋不刊業,就是回京見了中國著名的西北理學黎石農,他必佩服我了。這圖的處正著哩!不過這先生定一千鎊,那不免太貴了!」彩雲:「老爺別吹。你一晚抱了幾本破書,嘴裡咭唎咕嚕,說些不中不外的不知什麼話,又是對音哩、三合音哩、四合音哩,鬧煙霧騰騰,叫人頭疼,倒正經公擱著,三不管,四不理,不說國裡的寸土尺,我人你身體抬了,你還摸不著頭腦哩!我不懂,你就算弄明白了元朝的名,難算替清朝開了疆拓了嗎?依我說,還是省幾個錢,落己享。這些不值一錢的破爛紙,惹我一撕兩半,什麼一千鎊、二千鎊呀!」雯青聽了彩雲的話倒著急來,怕真做來,連忙攔:「你休胡鬧,你快進換衣服吧!」彩雲見雯青執意買那圖,倒趕動身,就骨著嘴,賭氣扶著丫鬟走了。這裡畢葉笑:「人這一來不情極了!你們中國人常說千金買笑,人何妨千鎊買笑呢!」雯青笑了一笑。畢葉又接著說:「既這麼著,人分,在替敝友減了二百鎊,就是八百鎊吧!」雯青:「現在這裡諸已畢,明後我們就動身赴貴國了。這價銀,你今就領,省周折,不過煩你戴隨員那裡走一遭。」說著,就書桌寫了一紙取銀憑證,給畢葉。畢葉就別了雯青,來找戴隨員憑證了,戴隨員按數照付。正付給時候,忽見阿福急急忙忙從樓走來,見了戴隨員,低低附耳說了幾句。戴隨員點頭,便即拉畢葉沒人處,附耳說了幾句。畢葉笑:「貴國採辦委員,這九五扣的規矩是逃不了的,何況——」說這裡,頓住了,又:「早已預備,請照扣便了。」當時戴隨員就照付了一張銀行支票。畢葉收著,就與戴隨員別,使館。這裡,雯青、彩雲就忙忙碌碌,料理動身的。

這日正是十一月初五日,雯青就帶了彩雲及參贊翻譯等,登火車赴俄。其時氣寒冽,風雪載途,在德界內尚常見崇樓傑閣,沃野森林,賞眺賞眺;次日一入俄界,則遍沙漠,雪厚尺餘,在凍雪窖中矣。走了三日夜,始俄聖彼堡,宏敞雄壯,比德京又是一番氣象。雯青後,就昔格斯街中國使館三層洋樓裡,安頓眷屬,於是拜會了首相吉爾斯及諸臣。接著覲見俄帝,足足亂了半個月。諸稍有頭緒,那日無,就寫了一封信,己購圖及彩雲拍照的兩件意,詳詳細細告訴了菶。又那新購的圖,就託次芳找印書局,五彩印刷。因為圖己還校勘校勘,連印刷,至快兩三個月,就先信發了。

這信就是那日菶在潘府回來時候接著的。當時,菶信完,連說奇聞!他夫人問他,菶照信念了一遍。正說高興,見菶一個著身管,來回:「明是朝廷放會試總裁房官的日子,老爺派誰聽宣?」菶一:「就派你吧,比他們總緊些!」那管諾諾退。當時無話。次日還沒亮,那管就回來了。菶急忙來,管老遠就喊:「米市胡同潘人放了。」菶接過單子,見正總裁是學士高揚藻號理惺,副總裁就是潘尚書工部右侍郎繆仲恩號綬山的,是江蘇人,還有個旗人。菶不甚在意。其餘房官,袁尚秋、黃仲濤、荀子珮那班名士,在裡頭。同鄉熟人,卻有個姓尹,名宗湯,號震生,派在內。有菶向隅。不免沒神打采的丟單子,仍回房高臥了。

按不表。

且說潘尚書本是名流宗匠,文學斗山,這日了總裁命,夾袋中許人物,脫穎,歡喜不待言。尚書暗忖:這回夥伴中,餘人不怕他們,就是高中堂平謹慎,過主故常,不容奇偉士,總對付他,叫他為我使、不為我敵才。當匆忙料理,不未刻,直徑進闈。三位總裁已齊,在聚奎堂挨次坐了。潘尚書先開口:「這回應舉的很知名士,閱卷倒格外點兒,一來不負朝廷委託;二來休讓石農獨霸,誇張他的江南名榜。」高中堂:「老夫荒疏已久,老眼昏花,恐屈真才,全仗諸位相助。但依愚見來,暗中摸索,憑文取,哪裡管他名士不名士呢!況且名士虛聲,有名無實的哩!」繆侍郎:「現在文章巨眼,推龔、潘。兄弟常見甫先生每閱一文,翻來覆,至少十來遍,還請人復;瀛翁卻隨手亂翻,從沒有首尾完過,怎麼就知歹呢?」潘尚書笑:「文章望氣知,何必尋行數墨呢!」眾議論一會,各散歸房內。

過了數日,頭場已過,礫卷快進來,各房官正在預備閱卷,忽潘尚書來請袁尚秋,不知何。尚秋進一句鐘工夫方始來,問什麼。尚秋就在袖中取一本冊子,遞給子珮,仲濤、震生來。子珮打開一頁,見面寫:

章騫,號直蜚,南通州;聞鼎儒,號韻高,江西;姜表,號劍雲,江蘇;米繼曾,號筱亭,江蘇;蘇胥,號鄭龕,福建;呂澤,號沐庵,江西;楊遂,號淑喬,四川;易鞠,號緣常,江蘇;莊權,號立人,直隸;繆平,號奇坪,四川。

子珮完這一頁,就冊子合,笑:「原來是花名冊,八瀛先生怎麼吩咐的呢?」尚秋:「這冊子攏共六十二人,是當世名人,請各位按著省分搜羅的。章、聞兩位尤須留。」子珮:「那位直蜚先生,但聞其名,卻不認。韻高原是熟人,真算奇材異了,兄弟告訴你們一件:還是在他未中前,有一回在國子監錄科,我們有個同鄉給他聯號,不知他是誰,見他進來手裡就拿著三四本卷子,已經覺詫異。一坐來,提筆飛的是寫,像抄舊似的。那同鄉完一篇四書文,他拿來一迭卷子寫了。忽停筆,了:『啊呀,三代叫什麼名字呢?』我們那同鄉本是講程、朱學的,就勃來,高聲:『先生既是名教中人,怎麼連三代忘了?』他笑著低聲:『這原是替朋友做的。』那同鄉見他此敏捷,忍不住請教他的了。拜讀一遍,真吃驚,原來四篇很發皇的時文、四極翔實的策問,於是就拍案叫絕來。誰知韻高卻從從容容笑:『先生謬讚不敢當,哪裡及先生的著樸實說理呢!』那同鄉:『先生並未見過拙,怎麼知呢?這才是謬讚!』他:『先生著,早已熟讀。不信,請念給先生聽,差不差!」說罷,就那同鄉的一篇考,從頭至尾滔滔滾滾念了一遍,不少一字。你們這種記,就是張松復生,不過此吧!」震生:「你們說的不是聞韻高嗎?我倒還曉他一件故哩!他有個閨中談禪的密友,卻是個刎頸至的嬌妻。那位至,是當今赫赫有名的直臣,就為妄劾臣,丟了官兒,己一氣,削髮為僧,浪跡四海,夫人託給韻高照管。不料一年後,那夫人倒寫了一封六朝文體的絕書,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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