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鳳孫忽聽稚燕一路喊將進來，說他放了海，一時慌，倒說不話來，呆呆半晌方：「你別驚怪嚇我，說正經，連公公那裡端的怎樣？」稚燕：「誰嚇你？你不信，這個！」說著，就懷裡掏個黃面泥板的本兒。鳳孫見是京報，接來一揭，一行就寫著「蘇、松、太兵奮著章誼補授。」鳳孫還是己眼花，忙號墨晶鏡往鼻梁一推，揉一揉眼皮，湊著紙細認，果仍是「蘇、松、太兵備著章誼補授」十一個字。中一喜，不免頌了一聲佛號，正向那玉琢觀音頂禮一番，卻恍恍惚惚就不見了稚燕。抬頭來，卻見左右兩旁站著六七個紅纓青褂、短靴長帶的人，一個托著頂帽，一個捧著翎盒，提著朝珠的，抱著護書的，有替他披褂的，有代他束帶的，有一個豁琅琅的搖著靜鞭，有一個就向請了個安，報：「外面伺候已齊，請爵爺立刻任！」真個是前呼後擁，呵喝六，個蒙懂爵爺七手八腳送門來。見門外齊臻臻排列著紅呢傘、金字牌、旗鑼轎馬，一隊一隊長蛇似立等在當街，等鳳孫掀簾進轎。聽雷價一聲呵殿，那一溜排衙，頓時蜿蜿蜒蜒向前走動。走的兒，辨不清是東是西，覺先走的倒是平砥、直繩的通衢廣陌，一片太陽光照著馬蹄蹴的香塵，一閃一閃發金光。誰知後來忽轉了一個彎，就走進了一條羊腸徑。又走了一程，益發不像，索容一人一騎慢慢捱了，且曲曲折折，高高低低，一邊是惡木凶林，一邊是危崖亂石。鳳孫見了這些凶險景象，中疑惑，暗忖：「我今底往哪裡呢？記門時有人請我任，怎麼倒走這荒山野徑來呢？」原來此時鳳孫早覺己身體不在轎中，就是剛才所見的儀仗從人，一霎時隨著荒煙蔓草，消滅無影無蹤，連放海的情忘了一半。獨一個在這七高八低的路，一腳絆一腳望前走。正走間，忽眼前一黑，一陣寒風拂面來，疾忙抬頭一，見一座郁郁蒼蒼的高岡橫在面前。鳳孫暗喜：「了，今找著了正路了！」正尋個的路徑，才走近前來，卻見那岡子前面蹲著一對巨的獅子，張了磨牙吮血的口，睜了奔霆掣電的雙瞳，豎長鬣，舒開鐵爪，待吃人。在雲煙縹緲中不清是真是假。再望進，隱隱約約顯畫棟雕樑，長廊石舫，丹樓映日，香閣排雲；山徑中還時見白鶴文鹿，綵鳳金牛，遊行在。但氣象雖莊嚴，總帶些陰森肅殺的樣子，像幾百年前的古堡。恐怕冒昧進，倒碰著些吃人的虎豹豺狼、迷人的山精木怪，反為不。鳳孫躊躇了一回，忽聽各郎各郎一陣馬官鈴聲，從己路飛來，就見一匹跳澗爬山的駿馬，馱著個揚翎矗頂的貴官，挺著腰，仰著臉兒，意洋洋顧往前竄。鳳孫著那貴官的面貌像在那裡見過的，不等他近前，連忙迎，攔著馬頭施禮：「老兄是岡的？兄弟正為摸不著頭路不敢。今老兄來了，是極了，總求您攜帶攜帶。」那貴官聽了，哈哈笑：「你那岡子麼？你莫非是瘋子吧！那兒誰不知？今是走不的了！你走兒，還是跟著我東邊兒。」說著話，就鞭兒向東一指。鳳孫忙依著他鞭的向一望，果顯一條不廣不狹的徑，那裡邊倒是暖日融融，香塵細細，夾岸桃花，爛雲錦，那徑口卻有一棵夭矯不群的海楠，卓立在萬木。面一層層排列著七八棵樹，約是檀槐楊柳、靈杏棠杞等類，無不蟠幹梢雲，濃陰垂蓋，的是一條路，倒鳳孫呆了。正細問情由，不那貴官就匆匆向著鳳孫拱了拱手：「兄弟先偏了！」說罷，提馬頭，四蹄翻盞走進那東路了。鳳孫這一急非同，拔腳追，忽聽一陣悠悠揚揚的歌聲，從西邊一條兒梨花林吹來，歌：
東邊一條路，西邊一條路；西邊梨花東邊桃，白的雲來紅的雨，紅白爭嬌，雨落雲飄，東海龍女，偷了半年桃，西池王母，怒挖明珠苗；造化兒折了腰，君東行，休行，我不西邊兒平！
鳳孫尋著歌聲，回身西望，才見徑對著東路那一條兒，處處夾著梨樹，開的花雲雪，一白無際，罩密密層層，風不通。鳳孫正在忖量，那歌聲倒越唱越近了，就見有八九個野童兒，頭戴遮日帽，身穿背衣，腳踏無底靴，面烏墨塗黑一搭白一搭，一面拍著手，一頭唱著歌，穿梨花林來，一見鳳孫，齊連連招手：「來，來，快西邊兒來！」鳳孫被這些童兒一唱一招，裡倒沒了主意，立在那東西的高岡面前，東一張，西一張，發恨：「照這樣兒，不回吧！」一語未了，不提防西邊樹林裡，陡了一陣撼震的狂風，飛沙走石，直向東邊路刮剌剌捲。一會價，就日淡雲淒，神號鬼哭來。遠遠望，那先的騎馬官兒，早被風刮帽飛靴落，人仰馬翻；萬樹桃花，吹七零八落。連路口七八株樹，盡了撐霆喝月的力量，終不敵排山倒海的神威，抵抗了三分鐘工夫，唏唎刮喇倒斷了六株。連那海楠幾株稱樑棟材的連根帶土，飛入雲霄，不知飄哪裡了。這當兒，聽那梨花林邊，一個孩子領了八九個狂童，歡呼雷動，搖頭頓足喊：「了！了！倒了！倒了！」誰知這些童兒不喊猶，這一喊，頓時幾個烏嘴油臉的孩，變了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有的搖著驅山鐸，有的拿著迷魂幡，背了驪山老母的劍，佩了九玄女的符，踏了哪吒太子的風火輪，使了齊聖的金箍棒，張著嘴，瞪著眼，耀武揚威，潮似海直向鳳孫身邊撲來。鳳孫這一嚇，直嚇魂魄飛散，尿屁滾流，不覺狂叫一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正危急間，忽聽面前有人喊：「鳳孫休慌，我在這裡。」鳳孫迷離中抬頭一，彷彿立在面前是一個渾身白衣的老婦人，裡當是觀音顯聖來救他的，忙又叫：「菩薩救命呀！」聽那人笑：「什麼菩薩？菩薩坐在桌兒呢！」鳳孫被這話一提，裡倒清爽了一半，重又定眼細認了一認，呸！哪裡是南海白衣觀世音，倒是個北京紈褲莊稚燕，嘻著嘴立在他面前。己身體還坐在佛桌旁的一張椅，爐裡供的藏香燒了一寸，高岡飛了，梨花林、桃花徑迷了，童兒妖怪滅了，窗外半鉤斜月，床前一粒殘燈，靜悄悄一些風聲沒有，方曉剛才鬧轟轟的倒是一場夢。剛才己狼狽的神情，對著稚燕倒有些惶愧，白日托他連公公那裡謀幹的倒忘懷了，顧有沒緊：「你在哪兒樂？這早晚才回來！」稚燕：「阿呀呀，這個人瘋了！人為你的，腳不著跑了一整夜，你倒還樂呀樂呀挖苦人！」鳳孫聽了這話，才番菜館裡遞給他匯票、托他連公公那裡討准信的一總來，不覺裡勃的一跳，忙問：「情辦妥了沒有？」稚燕笑：「風涼話兒！哪兒有這麼容易的兒！我從番菜館裡來，曾敬華那裡這麼熱鬧的的窩兒，我不敢踹，一口氣跑連公公裡，約會的不會脫卯兒的，誰知還是撲了一個空。老等了半，不見回來，問著他們，敢情為了預備老佛爺萬壽的情，內務府請了商量，說不定早才回呢。我橫豎兒早說妥了，這邊票兒，那邊官兒送來，不怕他有紅孩兒來搶了唐僧人參果，你說對不對？」鳳孫一聽「紅孩兒」三個字，不覺夢中境界直提來，一面順口說：「這麼說，那匯票你仍舊帶回來了？」一面呆呆管那夢兒，從那一群孩變了妖怪、撲身來，直己放了海、稚燕踢門狂喊，稚燕此時的形狀宛夢裡，忽暗暗吃驚：「不了，我了人的當了！照夢詳來，孩者，人，變了妖怪撲身來，明明說這班人在那裡變著法兒的捉弄我。徑者，路，已經有人比我走在頭裡，我是沒路走的了。若硬走，必惹風波。」這裡，猛又夢醒時候，見一個白衣老婦，不覺恍悟：「這是我一向虔誠供奉了觀音，今日特來托夢點醒我的。罷了！罷了！海我決計不了，倒是十二萬的一張匯票，總法兒騙回手才。」了一，就接著說：「既你帶回來，很，那票兒本來差著，你給我改正了再拿。」稚燕愕：「哪兒的？數目對了就了。」鳳孫：「你不管，你拿來，我改正，你就知了。」稚燕似信不信的，本不願意掏來，底礙著鳳孫是物主兒，不十分掯著不放，慢慢從靴頁裡抽，挪燈邊遠遠一照：「沒有錯呀！」一語未了，不防被鳳孫劈手奪，就往己衣袋裡一塞。稚燕倒吃了個驚：「這怎麼說？咦，改不改，索收來了！」鳳孫笑：「不瞞稚兄說，票子是沒有錯，倒是兄弟的主意打錯了。今過來，不幹這了。稚兄高興，倒是稚兄頂替了吧！兄弟是情願留著這宗銀子，孝敬韓潭口袋底的哥兒姐兒的了。」稚燕跳來：「豈有此理！你這話底是真話是夢話？你，這海的缺，是不容易謀的！連公公的路，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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