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三後了。從早,就沒有一點風。空擠滿了灰色的雲塊,呆滯滯不動。淡黃色的太陽光偶露一臉,就又趕快躲過了。群的蜻蜓在樹梢飛舞,有時竟撲綠色的鐵紗窗,那就驚動了爬在那裏的蒼蠅,嗡的一聲,飛來,沒有路似的在窗前飛繞了一會兒,仍復爬在那鐵紗,伸兩隻後腳,慢慢搓著,像很重。

鐵紗窗內,就是那陳設富麗的吳公館的客廳。吳蓀甫獨一人在那裏踱方步。他臉的氣色窗外的空差不。他踱了幾步,便忽站住,向客廳裏的時鐘了一眼,言語說:

「十一點鐘了!怎麼不來電話。」

他是焦急盼望著趙伯韜杜竹齋的電話。他們的公債投機就在今決定最後的勝負!從前,市場就佈滿了中央軍在隴海線轉利的新聞。人還是觀望,有些零星戶買進;漲風不。昨各報紙書特書中央軍勝利,易所早市一聲開拍,各項債券就漲二三元,市場中密密層層的人頭攢擠,呼喊的聲音就像前線衝鋒,什麼話聽不清,見場伸來的手掌是向的。是趙伯韜他們僅僅放二百萬,債價便又回跌,結果比前半元左右。這是據說戶空頭還拚一拚,他們今了風色再來補進。吳蓀甫他們的勝負因此在這十二時內便見分曉。明是割期!

吳蓀甫皺眉頭,望望外邊陰霾的空,隨即表示了「隨它罷」似的微微一笑,就踱客廳,跑他的書房裏打電話給廠裏的屠維岳。在這一條戰線,吳蓀甫的勝利較有握;但今是最後五分鐘的決勝期。屠維岳莫干丞就在今午切實解決那已經拖延了快將一星期的半怠工。

剛剛電話筒拿手裏,書房的門開了,頷有一撮鬍子的長方臉兒在門縫中探一,似乎請示進止。吳蓀甫掛電話筒,就喊:

「曉生,進來!有什麼確實消息沒有?」

費鬍子卻不回答,挨身進來,又悄悄將門關,便輕著腳尖走吳蓀甫跟前,兩隻眼睛著,慢吞吞輕聲說:

「有。不呢!匪是退了,屯在四鄉,商沒有開市。省裏派來的軍隊還駐紮在縣裏,不敢開鎮,——」

「管他軍隊匪隊!底損失了少?你說!」

吳蓀甫不耐煩叫來,頭一陣煩悶,就覺屋子裏陰沉沉的怪淒慘,一伸手便捩開了寫字桌的淡黃綢罩子的電燈。一片黃光落在吳蓀甫臉,照見他的臉色紫裏帶青。

他的獰厲的眼睛面兩濃眉毛簌簌在動。

「損失呢,——現在還沒弄清。見的,就不了;宏昌當、通源錢莊、油坊、電廠、——」

「咄!統統搶了不是?——還你再說!我的,是一篇損失的細賬,不囫圇數目!難你這次回鎮了三就帶來這麼幾句話?三!還沒弄清?」

吳蓀甫愈說愈生氣,就在書桌拍了一。他倒確不是為了損失太生氣,不——一二十萬金的損失,他還有略皺一眉頭,就坦置的氣度;現在使他生氣的,倒是費鬍子的辦不敏捷,不實際。再者,吳蓀甫急於知鄉劫後殘餘究竟還有少,庶幾他夠通盤籌劃來應付逼近舊曆端陽節的漸見緊迫的經濟。

見費鬍子不聲,吳蓀甫接著又問:

「我們放的款子,估量是還收回幾呢?」

「這個——六是有的。鎮市面還算沒有的糟蹋。就米店布店統統搶空。另外各業,損失不。我們放的賬,總有六收回。況且縣裏是沒有遭難——」

「你為什麼不早說呢!」

吳蓀甫又打斷了費鬍子的話,口氣卻平,且臉掠過一絲笑影。他的三個問題——廠裏的怠工,易所裏的鬥爭,及鄉的變亂,總算有一個已經了眉目:還有六的殘餘。那就是說,還有六七萬現款由他支配,雖為數區區,是像調遣軍隊準備進攻的將軍似的,他既明白了己的實力,他的進攻的陣勢就有法子佈置。

「電廠裏壞了一架馬達——」

費鬍子慢吞吞又說,眼睛仍舊在。但是他這話還沒完,猛一個閃電在窗外掠過,接著就是轟隆隆一聲響雷,似乎書房裏的牆壁震動了。奔馬一樣的豪雨跟著就來。費鬍子的太低的語音就被這些的咆哮聲完全吞沒。正在這時候,一個人闖進書房來,山羊臉綴滿了細汗珠,那是杜竹齋。

「的雷呀!難怪電話不靈了!蓀甫,你的電話壞了罷?」

杜竹齋一邊走,一邊說,在蓀甫對面的沙發裏坐,就拿一塊手帕來蓋在臉,勁揩抹。這是他碰什麼疑難件時常有的姿勢,目的不僅是拭汗。

吳蓀甫了杜竹齋一眼,就明白易所裏的情形未必順利;他微微一笑,裏倒反安定來。失敗或勝利,在一二分鐘內就分曉,像他那樣氣魄遠的人照例是反倒鎮靜的。他回頭對費鬍子擺一手,就吩咐:

「曉生,你立刻回鎮,現款統統收齊,有少是少,就立刻送來!電廠裏壞了一個馬達?我明就派人,總該修理的。——今晚你趕雙橋鎮!你單雇一隻汽油船,一點鐘前就開船!了,罷!」

「是——」

費鬍子哭喪著臉回答。他離開輪船還不一個鐘頭,坐來伸一個懶腰的工夫沒有,現在又他立即再什麼汽油船受震盪,且是回被武裝農民團團包圍著監視著的鎮,他真有點不情願;但是吳蓀甫的脾氣,就是那麼火急,且毫無通融,費鬍子一口怨氣往肚子裏吞,抖抖衣服就走了。這裏,吳蓀甫與杜竹齋就談易所方面的經過來。

電閃、雷鳴、雨吼,充滿了空間,說話幾乎聽不。吳蓀甫就憑杜竹齋嘴運動的姿勢,知了一個概。當杜竹齋的嘴皮略一停歇的時候,吳蓀甫忽冷笑著聲喊:

「還有新空頭跳落麼?他們見鬼呀!」

「所情是奇怪!我從沒見過這樣發狂的市面!午的一盤!」

「我們手還有少?」

「四五百萬!我們一放,漲風馬就會變回跌!不放呢,有什麼辦法?」

「統統放罷!反正沒有虧本呀!」

「怎麼不!你忘記了我們付過三十萬麼?」

「記。每人不八萬銀子,就算是報效了軍餉算了!」

吳蓀甫冷冷說,站來在書房裏踱了幾步。此時雷聲已止,雨卻更,風了;風夾雨的聲音又加滿園子樹木的怒號,杜竹齋默坐著,恍惚又在人聲鼎沸的易所市場裏了:千百緊張流汗的臉兒浮在他眼前,空氣惡濁叫人腦昏目赤。這一切,是為的有他趙伯韜等四個人在幕後怪,他們己弄放火燒身,來是不了的!杜竹齋搖一頭,忽嘆口氣說:

「我真不懂,許戶空頭竟死拚著不肯補進!明就是割,今午還有新空頭跳落!」

「什麼新空頭跳落,許就是趙伯韜弄的玄虛罷?」

忽吳蓀甫轉過身來定了杜竹齋說,同時將右手在桌子拍一。杜竹齋慌慌張張站來,臉色變了;他真是被易所裏的呼噪汗臭弄昏了,始終不曾往那方面猜度。

他又氣又發急:

「哦,哦!那個,許是的!那真豈有此理了!」

「我們了當了!哈哈!」

吳蓀甫仰獰笑,聲叫來。此時又有個霹靂像沉重的罩子似的落來,所有的人聲被淹沒。杜竹齋拿雪茄來燃了,猛抽了幾口,慢慢說:

「真是那麼一回,老趙太不夠朋友了,我們一定他不干休的!但是,蓀甫,且午後的一盤;究竟何,午這一盤裏才明白,此時還未便斷定。」

「這麼希望了!」

「不是希望,還是有幾分握的!我就找尚老頭子。吃過了中飯,我再易所市面!」

杜竹齋說著就站來走了,吳蓀甫跟著離開了書房。但是走客廳階前,正汽車的時候,杜竹齋忽又回身拉著吳蓀甫客廳裏,鄭重問:

「費鬍子了來怎麼說呢?損失少?」

「詳細情形還是一個不明白。」

「你剛才不是叫他立刻回鎮麼?」

「叫他回收集殘餘,調海來。我現在打算集中實力,拿那個信託公司本營來幹一番!」

吳蓀甫微笑回答,臉的陰沉氣色又一掃光了。杜竹齋沉吟了半晌,後又問:

「那麼,朱吟秋方面,你是一定積極進行的?你算定了沒有風險?」

吳蓀甫不回答,望了杜竹齋一眼。

「辦廠什麼的,我是外行;是過,實業前途總不夠樂觀。況且朱吟秋不是糊塗蟲,他的機器廠房等等現在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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