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還沒有閃電。是那隆隆像載重汽車駛過似的雷聲不時響動。空張著一望無際的灰色的幕,有直西的角像是破了一個洞,露的一塊紫雲。夕陽的倉皇的面孔在這紫雲後邊向沒落。

裕華絲廠的車間裏早就開亮了電燈。工很緊張,全車間是一個飛快的轉輪。電燈在濃厚的水蒸氣中黃著臉,像發暈。被絲車的鬧聲震慣了耳朵的女工們雖並沒聽外邊空的雷,卻是聽們己中間的談話;在們中間有一片雷聲在殷殷發動。們的臉通紅,們的嘴手一般忙。管車們像是「裝聾」,卻不「裝啞」,有時輕輕說一兩句,於是就在女工群中爆發了輕蔑的哄笑聲。

忽汽笛聲嗚嗚叫了,響徹全廠。全車間一陣兒擾亂,絲車聲音低,低,人聲佔了風。女工們提著空飯籃擁了車間,雜亂在廠門口受過檢查,擁了廠門。這時候,們才知外邊有雷,有暴風雨前的陰霾,在等著們!

廠裏是靜寂了,車間裏關了電燈。從那邊管理部一排房屋閃來的燈光就像格外有精神。屠維岳坐在己的房裏,低著頭;頭頂是一盞三十二支光的電燈,照見他的臉微微發青,冷靜像一尊石像。忽那房門開了,莫干丞那慌張的臉在門邊一探,就進來輕聲叫:

「屠世兄!剛才三先生又來電話,問那扣減工錢的佈告有沒有貼呢!我回說是你的意思等明發,三先生很不高興!你底是什麼打算呀?剛才放工的時候,女工們嚷嚷鬧鬧的;們又知了我們貼佈告減扣工錢了,那不是跟回一樣——」

「遲早曉的,怕什麼!」

屠維岳微笑著說,瞥了莫干丞一眼,又窗外。

「明兒三先生生氣,不關我的!」

「!」

屠維岳很不耐煩了。莫干丞的一對老鼠眼睛在屠維岳臉釘了一,又縮縮頸脖,擺了「那我就不管」的神氣,轉身就走了,那房門很重的碰。屠維岳微笑著不介意,是現在他不夠再坐在那裏冷靜像一尊石像了;他掏錶來了一,又探頭窗外遙望,末後就開了房門。恰就在這時候,昏黑中趕來了兩個人,直奔進屠維岳的房間。屠維岳眼快,已經見,就往回走,他剛剛了己的房門外,背後又來一個人,輕輕在屠維岳肩頭拍一掌,克勒笑了一聲。

「阿珍!這會兒我們正正經經!」

屠維岳回過頭輕聲說,就走進了房;阿珍跟了進。

先在房裏的是桂長林李麻子,見屠維岳進來,就一齊喊了聲「哦」,就搶著說話。但是屠維岳眼光制止了他們又指著牆角的一張長凳叫他們兩個阿珍坐了,他己卻站在窗前,背向著窗外。那一盞三十二支光的電燈突像縮了光焰。房裏的空氣異常嚴肅。雷聲在外邊空慢慢滾過。屠維岳那微微發青的面孔泛些紅色來了,他了那三個人一眼,就問:

「唔!姚金鳳呢?」

「防人打眼,沒有叫!你派做什麼,回頭我關照了!」

阿珍搶先回答,那滿含笑意的眼光釘住了屠維岳的面孔;屠維岳點一頭,卻不回答阿珍,沒回答那勾引的眼光;他突臉色一沉,嗓子提高了一些說:

「現在齊辦!吃醋爭風,伙淘裏嘰哩咕嚕,不許!」

阿珍做一個鬼臉,嘴裏「唷」了一聲。屠維岳當沒有見,沒有聽,又接著說:

「王金貞,我另外派一點辦了,不,就我們四個人來商量罷。——剛才三先生又打了電話來,問我為什麼還沒發佈告。這回三先生急很,肝火很旺!我答應他明一定發。三先生明白我們一點工夫先佈置了再開刀。他是說明白的!是我們的對頭冤一定在三先生面前拆壁腳。我們三分力量對付工人,七分力量倒對付我們的對頭冤!長林,你來明佈告一貼就會鬧來的罷?」

「一定鬧的!錢葆生他們是巴不一鬧,就乘勢倒我們的台!這班狗東西,哼!」

「屠先生!我們叫齊了人,明們是鬧來,我們老實不客氣,請們公安局裏『吃生活』;我們幹快,那怕錢葆生他們串什麼鬼戲,是來不及!」

李麻子見桂長林並沒提辦法來,就趕快搶著說,很意伸開了兩隻手掌,吐一口唾沫,搓一搓,就捏兩個拳頭放在膝頭,擺動手打的姿勢了。屠維岳不理會,微微一笑,就又著阿珍問:

「阿珍!你怎麼不開口?剛才車間裏怎麼一個樣子?我們放了那扣工錢的風聲,工人們說些什麼話?薛寶珠,還有那個周二姐,造些什麼謠言?你說!快點!」

「我不曉!你叫姚金鳳來問罷!」

阿珍噘了嘴回答,別轉臉著牆角。屠維岳的臉色突變了。桂長林李麻子笑了來,對阿珍做鬼臉羞。屠維岳的眼光紅爆火來,他跺了一腳,正發,那阿珍卻軟化了;負氣似的說:

「們說些什麼呀?們說『打倒屠夜壺!』薛寶珠周二姐說些什麼呀?們說『是夜壺搗的鬼!』,許許聽的話,我背不全!——長林,你不笑。『打倒』,你是有份的!」

這時窗外來了一個閃電。兩三秒鐘後,雷聲從遠處滾了來。陡的一陣狂風吹進房來,房裏的四位打了個寒噤。

屠維岳突擺一擺手,制止了李麻子的已經了嘴邊的怒吼,卻冷冷問:

「錢葆生他們存我們搗蛋已經有了真憑實據了,我們打算怎麼辦?我是昨晚就對三先生說過,我辭職。三先生一定不答應。我仍舊幹。工會裏分黨分派,本來不關我的;不過我是愛打不平的!老實說,我長林他們太委屈,錢葆生他們太霸了!老李,你說我這話對?」

「對!打倒姓錢的!」

李麻子桂長林同聲叫了來,阿珍卻在一旁掩著嘴笑。

屠維岳挺了脯,鬆一口氣,再說:

「並不是我們拆三先生的爛污,實在是錢葆生他們假公濟,抓住了工人替己打盤,他們在這裏一,這裏一不安靜!為了他們的一點,我們受累,那真是太豈有此理了!明他們利工人來反對我們,呀,我們鬥一罷!我們先轟走了姓錢的一夥,再解決罷工;三,頂三!」

「是他們今在車間裏那麼一哄,許人相信他們了。」

阿珍扁著嘴說。桂長林立刻很重皺了眉頭。他己在工人中間本來沒有影響,最近有那麼一點根基,還是全仗屠維岳的力。屠維岳一眼清了這情形,就冷笑一聲,裏鄙夷桂長林的不濟。他又轉眼李麻子。這粗魯的麻子是圓睜著一雙眼睛,捏緊著兩個拳頭,露骨表示他那一夥的特:誰僱他,就替誰力。屠維岳覺很滿意了。他走前一步,正站在那電燈,先對阿珍說:

「工人相信他們麼?難你,阿珍,你那麼甜蜜的嘴,還抵不過薛寶珠麼?難姚金鳳抵不過他們那周二姐麼?們會騙工人,難你們不會麼?工人們還沒知周二姐是姓錢的走狗,難你們臉雕著走狗兩個字麼?難你們不在工人面前剝周二姐的面皮讓認識個明白麼?!阿珍!你關照姚金鳳,跟著工人們哄罷!反對錢葆生、薛寶珠、周二姐!明來一個罷工不緊!馬!回頭還有人幫你的腔!罷!我記你的頭功!」

「誰希罕你記功勞呢!公公辦就了。」

阿珍站了來,故意對屠維岳白了一眼,就走了。屠維岳側著頭了一,再走前一步,拍著李麻子的肩膀輕聲問:

「老李,今晚夠叫齊二十個人麼?」

「行,行!不說二十個,五十個容易!」

李麻子跳來,高興臉紅了,滿嘴的唾沫飛濺屠維岳臉。屠維岳笑了一笑。

「那就極了!是今晚二十個,工人們住草棚那一帶走走,——老李,你明白了罷?就在那裏走走。碰什麼吵架的情,不管。是有兩個人釘們的梢:一個是何秀妹,一個是張阿新——那個扁面奶奶的張阿新,你認識的罷?明一早,你這二十個弟兄還廠裏來。幹些什麼,我們明再說,你先莫先生那裏拿一百塊錢。了,你就罷!」

現在房裏就剩屠維岳桂長林兩個人,暫時沒有話。雷聲在空盤旋,比先前響些了,是懶鬆鬆,像早的糞車。閃電隔三分鐘光景來一次,是短短的一瞥。風卻更了,房裏那盞電燈吹直晃。窗外色是完全黑了。屠維岳錶,正是七點半。

「屠先生,這回罷工是捱的日子了,恐怕我們吃虧。賬房間裏新來的那三個人,姓曾的,姓馬的,還有吳老闆那個遠房侄兒,背後說你的壞話。像他們錢葆生勾結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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