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的一夜過了後，就是軟軟的曉風，幾片彩霞，一輪血紅的剛升來的太陽。
裕華絲廠車間裏全速力轉動的幾百部絲車突一裏關住了。被壓迫者的雷聲發動了！女工們像潮水一般湧車間來，像疾風一般掃那管理部門前的揭示處，衝散了在那裏探頭張望的幾個職員，就那剛剛貼來的扣減工錢的佈告撕粉碎了。
「打工賊呀！打走狗呀！」
「活咬死錢葆生！活咬死薛寶珠！」
「工錢照舊發！禮拜日升工！米貼！」
忿怒的群眾像雷一樣的叫喊著。們展開了全陣線，愈逼愈近那管理部了。這是們的鎖鐐！們打斷這鎖鐐！
「打倒屠夜壺！」
「桂長林滾蛋！王金貞滾蛋！」
群眾雜亂喊著，比一次的口號稍稍見不整齊。們的隊已經湧了管理部那一排房子的遊廊前，們已經包圍了這管理部了。在們前面是李麻子他那二十個人，拿著來水管的鉛棒，在喝罵，在威嚇。阿祥在一處，頻頻眼光探詢李麻子。是李麻子沒接命令應該怎麼辦，他們是監視著，準備著。
突，屠維岳那瘦削的身形現在管理部門前了！他挺直了身體，依舊冷冷微笑。
群眾了意外的一怔。潮水停住了。這「夜壺」！膽呀！一剎那，這群眾的潮水了加倍的勇氣再向前逼進，們李麻子一夥二十人就接觸了，呼噪的聲音比雷還響，狂怒的們現在是意識對敵人一次正面的攻擊，一次搏！一個火星爆發了！群眾的一隊已經湧了管理部另一端的遊廊。豁浪！玻璃窗打碎了！這是開始了！群眾展開全陣線進攻，混亂就在目前了！
李麻子再不等待命令了。他他的二十人夾在一隊群眾裏亂打，他們一步一步退卻。
屠維岳退一步。從他身後忽跳一個人來，那是吳為，厲聲喝：
「李麻子！打呀！打這些賤貨！抓人呀！」
「打呀！——叫警察！開槍！」
又是兩個人頭從窗裏伸來厲聲叫，這是馬景山曾駒。
這時候，李麻子他們一邊退，一邊在招架；五六個女工在混戰中陷入了李麻子他們的陣線，正在苦鬥突圍。群眾的隊已經了遊廊，管理部眼見「守不住」了。恰在這時候，群眾的後路了紛擾。十人一隊的警察直衝進了群眾的隊伍，刺刀開路。李麻子他們立即轉取了攻勢，陷在他們包圍中的五六個女工完全被他們抓住了。群眾的隊往後退了一些，警察們站在遊廊了。
是群眾並沒退走，們站住了，們狂怒呼噪，們在準備二次的攻擊。
吳為、馬景山、曾駒，他們三個，一齊跳來了，跺著腳喊：
「開槍！剿除這些混蛋！」
群眾隊立刻來了回答。們的陣線動了，向前移動了，呼噪人們的耳朵震聾了！警察們機械舉了槍。突，屠維岳挺身來，對警察們搖手，一面盡了力氣喊：「不開槍！——你們放！我們不開槍，聽我幾句話！」
「不聽你的狗屁！滾開！」
群眾的隊伍裏有一部分怒吼著，仍舊堅定向前移動。是部分卻站住了。
屠維岳冷冷微笑，再前一步，站在那遊廊的石階了，聲喊：
「你們，一雙空手，打過有刀有槍的麼？你們罵我，打倒我，是我同你們一樣，靠這廠吃飯，你們打爛這廠，你們不是砸了己的飯碗麼？你們有什麼條款，回舉代表來跟我談判罷！你們回罷！現在是我一個人主張平！你們再鬧，吃眼前虧了！」
桂長林忽在旁邊閃來，直貼近那站住了且靜了的隊群眾旁邊，高聲叫：
「屠先生的話句句是話！回罷！工會來辦涉，一定不叫吃虧！」
「不你們的狗工會！我們己的工會！」
女工群裏一片聲叫罵。是現在連那一隊站住了。同時那隊裏騰了一片聽不清楚的喧鬧。這顯不復是攻勢的呼噪，是們己在那裏亂烘烘商量二步辦法了。俄隊裏一個人站了來，正是姚金鳳。先向群眾喊：
「姊妹！他們捉了我們五六個人！他們不放還，我們拚命！」
群眾的回答是一陣叫人抖的呼噪。群眾的目標轉移了！姚金鳳立即走前一步定了屠維岳的面孔說：
「放還我們的人！」
「不放！」
吳為他們擠來厲聲吆喝。李麻子著屠維岳的臉。
屠維岳仍舊冷冷微笑，堅決對李麻子發命令：
「放了們！」
「人放還了！人放還了！回罷！有話派代表來再講！」
桂長林漲破了喉嚨似的在一旁喊，在那群眾的隊周圍跑。歡呼的聲音從群眾堆裏來了，人的潮水又動盪；是轉了方向，朝廠門了。何秀妹一邊走，一邊喊「打倒屠夜壺！打倒桂長林！」是有百個聲音跟喊。「打倒錢葆生！」——姚金鳳喊來。那一片應聲就是女工們全體。陳月娥張阿新在一處走，不住咬牙齒。現在陳月娥昨晚瑪金蔡真的爭論來了。恐怕「衝廠」的預定計畫不做。
群眾的潮水將了廠門的時候，張阿新高喊著「衝廠」，群眾的應聲又震動了四方。
「衝廠！衝廠呀！先衝『新廠』呀！」
「總罷工呀！我們己的工會呀！」
女工們像雷似的，像狂風似的，掃過了馬路，直衝吳蓀甫的「新廠」，於是兩廠的聯合軍又衝開了一個廠又一個廠，們的隊伍為兩千人了，三千人了，四五千人了，不一個鐘頭，閘北的絲廠總罷工來了！全閘北形勢緊張，馬路旁加了雙崗！
裕華絲廠工場內，死一般的沉寂了。工廠門口站了兩對警察。廠內管理部卻是異常緊張。吳為他們攢住了屠維岳哄鬧，說他太軟弱。屠維岳不聲，是冷靜微笑。
汽車的喇叭聲發狂似的從廠門口叫進來了。屠維岳很鎮靜跑管理部時，吳蓀甫已經車，臉是鐵青的殺氣，獰眼睛，簡直不眾人一。
莫干丞站在一旁，垂著頭，臉是死白。
屠維岳挺直了脯，走吳蓀甫跟前，很冷靜很坦白微笑著。
吳蓀甫了屠維岳一眼，沒說話，做一個手勢，叫屠維岳莫干丞跟著他走。他先了管理部那一對打破的玻璃窗，後又巡視了空蕩蕩的絲車間，又巡視了全廠的各部分，漸漸臉色些了。
最後，吳蓀甫他的辦公室內坐定，聽屠維岳的報告。
金黃色的太陽光在窗口探視。金黃色的電扇在吳蓀甫背後搖頭。窗外移過幾個黑影，有人在外邊徘徊，偷聽他們的談話。屠維岳一邊說話，一邊明白了，裏冷笑。
吳蓀甫皺了眉頭，嘴閉緊緊，尖利的眼光霍霍四。他忽不耐煩截斷了屠維岳的說話：
「你為們敢碰動機器，敢放火，敢暴動麼？」
「們發瘋了似的，們會幹來！不過發瘋是不長久的，且人散開了，火就過了。」
「那麼今我們損失了幾塊玻璃便算是了不的運？便算是我們勝了，不是？」
吳蓀甫的話裏有刺了，又冷冷了屠維岳一眼。屠維岳挺直了身體微笑。
「聽說我們扣住了幾個人——『暴動有證』的幾個人；來你已經送了公安局罷？」
吳蓀甫又冷冷問。但是屠維嶽立刻猜透了那是故意這麼問，他猜來早就有人報告吳蓀甫那幾個女工放走了，且還有許挑撥的話。他正色回答：
「早就放走了！」
「什麼！隨隨便便就放了麼？光景你放這幾個人就為的保全我這廠？呵！」
「不是！一點不是！『捉是捉不完的』，前三先生親口對我說過。況且不過五六個盲從的人，捉在這裏更加沒有意思。」
屠維岳二次聽吳蓀甫很挖苦他，就回敬了一個橡皮釘子。他挺了脯，擺「士殺不辱」的神氣來。
他知這法門折服那剛愎狠辣的吳蓀甫。
暫時兩邊不聲。窗外又一個黑影閃過。這一回，連吳蓀甫見了。他皺一眉頭。他知那黑影是什麼意思。他向來就不喜歡這等鬼鬼祟祟的勾當。他忽獰笑著，故意聲說：
「那麼，維岳，這裏一切我全權付你！是我明就開工！明！」
「我照三先生的意思盡力辦！」
屠維岳故意聲回答，明白了己的「政權」暫時又復穩定。吳蓀甫笑了一笑揮著手，屠維岳站來就走了，是吳蓀甫突又喚住了他：
「聽說有人同你不對勁兒，當真麼？」
「我不明白三先生這話是指的哪一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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