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春,我离远行。临别的候,一位不走的朋友打图,手指在面走了很久,终抬头,帽子往拉了拉,问:你肯定那儿是中国吗?
是一片青绿的山,在云南省。云南在中国的西南,片不平的绿色又在云南的西南。在那儿,常有老挝人或缅甸人走,寻找他走失的牛群。从边界的零号界碑算,离北京五千公。西南部边境的外边,越南人正在国人打仗。在我的行装中,有十袋特号的牙膏,五公斤糖果一木箱书。书,在我兵全部遗失了;糖果在亚热带的草舍中迅速融化,引了群的蚂蚁。我糖果连同蚂蚁一放进杯子,冲进水。我知涉嫌杀生,我的健康需喝糖水。牙膏却很慢。果每刷牙一次,一袋牙膏一人十月。了思乡的缘故,我一日刷牙三次,仿佛间就快些。我初买牙膏却是因再不回乡了。年我认真意识, 十袋牙膏就是十袋预购的沉甸甸的间,仿佛预示着我的命运——包括兵在内,我一共在云南呆了七年,果保持每刷牙一次的习惯,我应该最一袋牙膏带回北京,另一袋正一半。七年中间,我回两次。我暗庆幸——有人比我呆更久,回一次或者有回;有的,回“老”了……
识字的人,受了书的感动,无论中外,简朴走民间,特别是乡村;教书、疗病、传教、解难,尽力众做一点,古就有。孔夫子耶稣做,者,更是绵绵不绝。他中间,功者了荣誉,失败者了敬意,贡献生命的,被称做圣人。他的决定不任何人的命令,所不是别人才做;他的行又给别人福泽,所不是己才做。的人,总是少数。在六十年代末期的中国,却有批城市青少年在数不愿又有其他选择的情况,军动员的方式被送偏远的乡间。且,他同乡村众的关系被颠倒,毛泽东的号召概括,就是:“知识青年农村,接受贫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号召表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在此十年的间内,总数二千万的青少年从不同的城市走向农村,场被官方正式称“知识青年山乡”的运动,是“文革”的创举一。
场运动,说痛苦,说悲壮,说忧伤,说升华,有,有定论。因牵扯的人数,空间广阔,产生了无数或悲或喜的故,是免不了的。有少故就有少法。一般的法是:些年轻人少受教育,他的知识背景本身低的社位间,热情的幻严峻的农村现实间,产生冲突,造了精神极的不平衡;加生活中无数变数,包括体力的磨砺,使他近代中国最愤懑最勤思考的一代,他有求变,有应变力,寄托未的。表面,应该不错。但是,实却有真正意义的新人史诗现——因,场运动虽有民族迁徙那的空规模,却有任何文化意图的积极意义。不是进步——因,他间血汗换的经验,哪怕是最功的,无非是农业社的。果创意从身经验中生,无外的比较,那必定是非选择的局限的。的实是,人间的苦难磨练了一代更加坚忍的农民已。历史总是有有失,但是,更加需剖细的,反是所。
最忙碌的方是北京火车站。每有几千人从儿离,更的人送行。送行的人许明就走,走的人不知什候才回,是哭。抱在一,围一圈,唱俄国革命的旧歌:“听吧,战斗的号角警报,穿军装,拿武器……”,“再见吧,亲爱的故乡,胜利的星照耀我……”往往哭厉害的,是送行的人;走的,反倒笑了。厌倦了城市生活的年轻人说,远方即由。我曾着朋友母亲的面,两条香烟塞进车窗,他的母亲那一刻却有显少年吸烟的一贯愤慨。
我走的候,送的有父亲少数几朋友。我的数朋友同先我离了北京,从军或者了农村。另外一部分留在了北京的工厂或矿山,是最幸运的。有被分配的,中有问题,不兵,不工厂,农村不太愿。我就是其中一。眼朋友纷纷离,我就有一点慌,知不靠校了,就几朋友商量了一,决定云南。我直接找北京的接收人员,一说,竟了,因我几打篮球。决定,我才告诉母亲。沉默了良久,才点点头。的法很实际:反正走,不稍的方,云南比北方暖,的方是农场,领工资,且吃米。十七岁门远行,我一次父亲的泪水。三十年前他独离,比我两岁。车轮转动的候,他跟着列车跑,直至站台的尽头。我刚刚跟他握手,他的手比农民的粗糙,是劳动改造的结果。那,他是特殊的批准才车站的。我站在车门口,向他最挥了挥手。他站在站台外面的阳光中,渐渐变;铁轨很亮,耀眼,通很远。直,我的泪才落,像刚刚滴进的眼药水那,那不真实。我不知前面是什,的方已不堪回首。我忘掉的,在我离的候已经忘掉了我。在我迈脚的同,却一子空了。
火车的四千公穿了八省、市。我头一次了黄河、长江、平原、高原古旧的镇。不白的帆驮风,慢慢驶进苍茫;不毛的山坡,突闪一方绿色,像一幅画挂在墙;一农民张着嘴,呆着驶的火车,身的乱云红像打翻的酒坊。我走列车,一无人问的姑娘浑身泥污、头蓬乱,站在一的泥泞中放声哭,我知生活才始了。四的火车,又是四的汽车,山路绕绕,像一曲折的故。达目的景洪已经黑透了,空中飞满了萤火虫,让我是童话世界。错觉保持了亮前。
我的农场就在景洪。景洪是西双版纳傣族治州的一县,县城又是州的首府。傣族是少数民族一,住竹楼,稻米,女人着彩裙,善歌舞。是王国,很少生战争,是信奉佛教的平的农业民族。一九四九年,国王一了北京,不再回,此汉人渐渐了。傣族的男人少,就必须僧至少两年,披橘红的袈裟,在寺庙中诵经礼佛。诵经就识字,所实际就是最初的启蒙教育。又住在一,在佛的光辉集体认识了本民族的文化。他有己的语言、文字史诗,人人腰挎长刀,却是了生产防身。水,是民族格的象征,他的传统节日就叫“泼水节”。四月的一,头簪着玉兰花的傣族姑娘盛装了,满罐的清水泼客人的身,祝福幸运吉祥,满街浑身湿透、笑逐颜的人群。男人则在澜沧江中竞赛龙舟,放叫做“高升”的礼炮。“文革”一,佛教被禁止,“泼水节”被迷信活动,取消了。
农场分许分场生产队,有创建很早的分场才有瓦房,其余是草房,散布在几百平方公的绿色中。农场的工人是本省或外省的移民,原就是农民,却被称“老工人”。说是农场,却不粮食,橡胶树。处北回归线南的西双版纳区,由西藏高原挡住了南的次陆季风,造了常年温润的气候丰沛的雨量,一年分旱、雨两季,无霜,适合热带物的生长,尤其是橡胶的理园。橡胶是中国紧缺的战略物资,早在五十年代政府就规划建立规模的橡胶园,在一九六九年初,中苏生边界战争,项建设达了高潮。但巴西三叶橡胶树的入侵,使千年的亚热带雨林身逢厄运,十年,傣族的绿色园几乎被毁灭殆尽。
我同的朋友被分配农场最边远的生产队。分场新建不久,北京的信二十才送。果景洪,除了走路,有搭乘运货的拖拉机,清晨,午达,所,谁景洪,是一件。除了《毛泽东选集》,我从队的一件礼物就是一锄头一砍刀。工很简单,就是走山,眼前见的一切砍倒,不管是树或弱草。锄头或砍刀的木柄,是直接从山砍的,最初是象牙白色,扎手,久了渐渐颜色变深,变貂皮色,电慢慢变光滑爱,就快断了。断了换新的,从头再。锄尖刀刃磨了,月牙一细细闪着光。劳手的皮先是翻——有一次,一山的知识青年客指路,吓了行人一跳,他刚刚杀人,所满手的血——愈合了,变厚厚的茧,黄色透明,留在面的刺,像琥珀。不愈合的,流血水,越是疼,越撕掉那层皮,就像爱指甲啃血的孩子一。候山砍树,手就木柄血淋淋贴在一。不久,我就赤脚在山行走,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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