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锡串戏
彭锡串戏妙，皆有传头，未尝一字杜撰。曾一戏，延其人至，费数十金者，业十万缘手尽。三春在西湖，曾五至绍兴，余串戏五六十场，穷其技不尽。锡扮丑净，千古奸雄佞幸，经锡肝愈狠，借锡面目愈刁，锡口角愈险。设身处，恐纣恶不是甚。皱眉视眼，实实腹中有剑，笑有刀，鬼气杀机，森畏。盖锡一肚皮书史，一肚皮山川，一肚皮机械，一肚皮磊砢不平气，无泄，特是泄耳。余尝见一戏，恨不法锦包裹，传不朽；尝比一夜月，与火候一杯茶，供一刻受，其实珍惜不尽。桓子野见山水佳处，辄呼“余何！奈何！”真有无奈何者，口说不。
目莲戏
余蕴叔演武场搭一台，选徽州旌阳戏子剽轻精悍、相扑跌打者三四十人，搬演目莲，凡三日三夜。四围女台百什座，戏子献技台，度索舞絙、翻桌翻梯、觔斗蜻蜓、蹬坛蹬臼、跳索跳圈，窜火窜剑类，非情理。凡神祇、牛头马面、鬼母丧门、夜叉罗刹、锯磨鼎镬、刀山寒冰、剑树森罗、铁城血澥，一似吴子《狱变相》，费纸札者万钱，人惴惴，灯面皆鬼色。戏中套数，《招五方恶鬼》、《刘氏逃棚》等剧，万余人齐声呐喊。熊太守谓是海寇卒至，惊，差衙官侦问，余叔往复，乃安。台，叔走笔书二。一曰：“果证幽明，善善恶恶随形答响，底那逃？通昼夜，任生生死死换姓移名，场此人在。”一曰：“装神扮鬼，愚蠢的惊慌，怕真是此。佛祖，聪明人眼底忽略，临了待怎生？”真是戏说法。
甘文台炉
香炉贵适，尤贵耐火。三代青绿，见火即败坏，哥、汝窑亦。便便火，莫宣炉。近日宣铜一炉价百四五十金，焉办？北铸施银匠亦佳，但粗夯厌。苏州甘回子文台，其拨蜡范沙，深有法，烧铜色等分两，与宣铜款致分毫无二，俱乱真；其与人不同者，尤在铜料。甘文台回回教门不崇佛法，乌斯藏渗金佛，见即锤碎，不介意，故其铜质不特与宣铜等，有实胜。甘文台言佛像遭劫已七百尊有奇矣。余曰：“使回回国别有狱，则。”
韵山
父至老，手不释卷，斋头亦喜书画、瓶几布设。不数日，翻阅搜讨，尘堆砚表，卷帙正倒参差。常从尘砚中磨墨一方，头眼入纸笔，潦草书牛蝇头细字。日晡向晦，则携卷帘外，就光爇烛，檠高光不纸，辄倚几携书就灯，与光俱俯，每至夜分，不疲。常恨《韵府群玉》、《五车韵瑞》寒俭笑，意广。乃博采群书，淮南“山”义，摘其曰《山》，摘其语曰《山》，语已详本韵偶寄他韵曰《他山》，脍炙人口者曰《残山》，总名曰《韵山》。字襞积，烟煤残楮，厚砖块者三百余本。一韵积至十余本，《韵府》、《五车》不啻千倍矣。正帙，胡仪部青莲携其尊人所中秘书，名《永乐典》者，与《韵山》正相类，帙三十余本，一韵中一字犹不尽焉。父见太息曰：“书囊无尽，精卫衔石填海，所几何！”遂辍笔止。三十年精神，使别书，其博洽应不在王弇州、杨升庵。今此书再加三十年，亦不，纵亦力不刻。笔冢山，堪覆瓿，余深惜。丙戌兵乱，余载往九山，藏藏经阁，待人。
童寺僧
戊寅，同秦一生诣童访金粟尚。山门，见万工池绿净，鉴须眉，旁有锅覆，问僧，僧曰：“童山有龙藏，龙常饮池水，故此水刍秽不入。正德间，二龙斗，寺僧五六百人撞钟鼓撼，龙怒，扫寺白，锅其遗。”入殿，宏丽庄严。折入方丈，通名刺。老尚见人便打，曰“棒喝”。余坐方丈，老尚迟迟，二侍者执杖、执意先导，南向立，曰：“老尚。”又曰：“怎行礼？”盖官长见者皆拜，无抗礼，余屹立不动，老尚行宾主礼。侍者又曰：“老尚怎坐？”余又屹立不动，老尚肃余坐。坐定，余曰：“二生门外汉，不知佛理，亦不知佛法，望老尚慈悲，明白示。勿劳棒喝，勿落机锋，求常白话，老实商量，求落。”老尚首肯余言，导余随喜。早晚斋方丈，敬礼特甚。余遍观寺中僧匠千五百人，俱春者、碓者、磨者、甑者、汲者、爨者、锯者、劈者、菜者、饭者，狰狞急遽，似吴子一幅《狱变相》。老尚规矩严肃，常撞人，不止“棒喝”。
水浒牌
古貌古服、古兜鍪、古铠胄、古器械，章侯写其所所问已耳。辄呼曰“宋江”，曰“吴”，“宋江”、“吴”亦无不应者，英雄忠义气，郁郁芋芋，积笔墨间。周孔嘉丐余促章侯，孔嘉丐，余促，凡四阅月。余缘曰：“余友章侯，才足掞，笔泣鬼，昌谷，婢囊呕血诗；兰清寺中，僧秘花字。兼力画苑，遂目无古人，有索必酬，无求不与。既蠲郭恕先癖，喜周贾耘老贫，画《水浒》四十人，孔嘉八口计，遂使宋江兄弟，复睹汉官威仪。伯益考著《山海》遗经，兽毨鸟氄皆拾千古奇文；吴子画《狱变相》，青面獠牙尽化一团清气。收掌付双荷叶，月继三石米，致二斗酒，不妨持赠；珍重柳河东，必日灌蔷薇露，薰玉蕤香，方许解观。非敢阿，愿公同。” 回目录 回首页
烟雨楼
嘉兴人口烟雨楼，笑。烟雨楼故佳。楼襟莺泽湖，涳涳蒙蒙，带雨意，长芦高柳，与湖浅深。湖精舫，人航，载书画茶酒，与客期烟雨楼。客至，则载，舣舟干烟波缥缈。态度幽闲，茗炉相，意所安，经旬不返。舟中有所需，则逸宣公桥、角街，果蓏蔬鲜，法膳琼苏，咄嗟立办，旋即归航。柳湾桃坞，痴迷伫，若遇仙缘，洒言别，不落姓氏。间有倩女离魂，文君新寡，亦效颦。靡，风韵，习俗恶，愈愈奇。
朱氏收藏
朱氏藏，“龙尾觥”、“合卺杯”，雕镂锲刻，真属鬼工，世不再见。余秦铜汉玉、周鼎商彝、哥窑倭漆、厂盒宣炉、法书名画、晋帖唐琴，所畜，与分宜埒富，人讥。余谓博洽古，犹是文人韵，风雅列，不黜曹瞒，鉴赏，尚存秋壑。诗文书画未尝不抬举古人，恒恐子孙效尤，袖攫石、攫金银赚田宅，豪夺巧取，未免有累盛德。闻昔年朱氏子孙，有卖尽“坐朝问”四号田者，余外祖兰风先生谑曰：“你管坐朝问，怎不管垂拱平章？”一传佳话。
仲叔古董
葆生叔少从渭阳游，遂精赏鉴。白定炉、哥窑瓶、官窑酒匜，项墨林五百金售，辞曰：“留殉葬。”癸卯，淮，有铁梨木几，长丈六、阔三尺，滑泽坚润，非常理。淮抚李三才百五十金不，仲叔二百金，解维遽。淮抚恚怒，差兵蹑，不及返。庚戌，石璞三十斤，取日水涤，石罅中光鹦哥祖母，知是水碧，仲叔喜。募玉工仿朱氏“龙尾觥”一，“合卺杯”一，享价三千，其余片屑寸皮，皆异宝。仲叔赢资巨万，收藏日富。戊辰，倅姑熟，倅姑苏，寻令盟津。河南铜薮，所铜器盈数车，“人觚”一，十五六枚，青绿彻骨，翡翠，鬼眼青，有不正视者，归燕客，一日失。或是龙藏收。
噱社
仲叔善诙谐，在京师与漏仲容、沈虎臣、韩求仲辈结“噱社”，唼喋数言，必绝缨喷饭。漏仲容贴括名士，常曰：“吾辈老年读书做文字，与少年不同。少年读书，快刀切物，眼光逼注，皆在行墨空处，一辄了。老年指头掐字，掐一，是一，掐不着，是白。少年做文字，白眼，一篇现文字挂在，顷刻，刷入纸，一刷便完。老年恶呕吐，手扼入齿哕，亦无，总是渣秽。”此是格言，非止谐语。一日，韩求仲与仲叔同宴一客，连名速，仲叔曰：“我长求仲，则我名应在求仲前，但缀绳头拳，则是细注在前，白文在，那有此理！”人皆失笑。沈虎臣语尤尖巧。仲叔候座师收一帽套，此日严寒，沈虎臣嘲曰：“座主已收帽套，此空余帽套头；帽套一不复返，此头千载冷悠悠。”其滑稽类此。
鲁府松棚
报国寺松，蔓引亸委，已入藤理。入其者，蹒跚局蹐，气不舒。鲁府旧邸二松，高丈五，及檐甃，劲竿蛇脊，屈曲撑距，意色酣怒，鳞爪拿攫，义不受制，鬣针针，怒张戟。旧府呼“松棚”，故松意态情理无不棚。便殿三楹盘郁殆遍，暗不通，密不通雨。鲁宪王晚年，尝取松肘一节，抱与同卧，久则滑泽酣酡，似有血气。
一尺雪
“一尺雪”芍药异，余兖州见。花瓣纯白，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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