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辑 我的人生态度
22节 早年思再转再变（1）
近著《人与人生》七章中曾述其人类理认识前转变不同，因亦言及其人生思尝有三期不同：（1）近代西洋功利主义思，（2）古印度人的世思，（3）中国古的儒思，顾未遑其间转变由。兹申述其概略次。
一、一期思与近代西洋功利主义同符
今暮年追忆早年，其期段落难记忆分明，约十岁，二十岁前，说一期。此期主受先父思影响，利害失说明是非善恶，亦即是非善恶隶属利害失。认人生归苦、就乐、趋利、避害已。是非善恶者，社公名，从其取舍标示其所尚与所耻，离利害失又何有取舍耻尚乎？此一哲思维，与西欧边沁、穆勒诸近，原非吾父所有，我的头脑。父亲启导。
愚生1893年，即甲午中日战争前一年。国难此，既日亟矣，先父忧国此弥切。寻中国所积弱不振，父谓是文人所误。“文人”指读书人居社领导位什九唯务虚文，不讲实。说话，不说实话（虚夸）；做，不做实，循此不改，不亡其国不止。反观西人所致富强者，岂有他哉，亦唯讲实，办实已。东邻日本蕞尔国，竟一战胜我者，亦惟其步趋西洋求实效耳。凡此“实”“实”云，胥指其实者。清季北京有立“求实中堂”，又有国立的“高等实业堂”。此高等实业堂入民国改称“工业专门校”，盖其内容正是讲习工矿业各门术。此见年吾父识见未有异流，独吾父人感情真挚，一言一行不苟乃非一般人所及耳。此实主义或实利主义，恒随见吾父一言一行间，在我绕膝趋庭日夕感染中。此即此期思形由。先父生平言论行极近古代墨一流，亦似与清初颜（元）李（NFDA3）派同其主张。实激势辄有己的思，初非有所承受前人。
二、转入古印度的世思二期
功利主义人生是肯定其望的。径直说，望就是人生的一切。——人生不就是在望的满足或不满足中度乎？古印度人的世思却与此相反，恰是完全否定望的，亦即根本否定人生的。我何竟从功利主义一转抱世思呢？
我生有一思的头脑，因所谓利害失者不囫囵吞枣，必究问其词内涵果何所指。利害云，失云，非二，异其名，同其实。核求其实，则最归着不外苦与乐乎？苦与乐是人生所切实感受者。人趋利避害亦在苦就乐耳。利害失信非必就体生命言，一一国乃至世界范围的利害失，其最结果不仍归落在其人的苦乐感觉耶？
是又究问：何谓苦？何谓乐？我乃现一真理曰：苦乐不在外境。通俗观念恒苦乐联系外境，谓处富贵则乐，处贫贱则苦。因人类仰赖外在物资生活，物资富有或贫乏就决定着生活望易满足或不易满足，人所遂则乐，所不遂则苦。——不是有理由的，却有一淆乱错误隐伏其间。
“所遂则乐，所不遂则苦”，两句话是很的概括，即据准则衡论。望主观，其或遂或不遂则视乎客观际遇，是故苦乐殊非片面从主观或片面从客观所言者。凡指目任何一外境苦或指任何一外境乐，世俗流行的观念是欠分析不正确的。苦乐问题其着重在外境，不着重在吾人主观方面犹近真——较接近实。试申论次——
望通常表现吾人意识，望本则在此身。苦乐直接感受在此身，却每因通意识有变化：或加强，或减弱，甚或苦乐互相转易。此常识所有必须提注意者一。注意及此，便知苦乐不定在外境矣。望在人不是呆定的，一望，一望将，层不穷，逐有增高。此又必注意者二。注意及此，便知千金子所不在千金，别有其所；所不遂苦，在彼亦同乎一般人耳。一般贫人岂无其遂；彼富贵人亦有其苦恼；善观其通，则平等，平等。又不相同的人其望不相同，其感受不相同；望感受既随从乎人的不一，便往往难捉摸。此又必注意者三。注意及此，便知从外境妄臆其人苦乐，是不免混淆错误的。
研究思辨至此，又一结论曰：人生基本是苦的。试，人生从一堕便带了缺乏（缺食、缺衣、缺……），或说带了一连串待解决的问题，此即望本，苦亦即在是焉。苦非缺乏不其满足谓乎？苦非问题不其解决谓乎？很明白，苦是与生俱的。试再，人一生其所满足乎？抑不常耶？显明的是不常。历不是有不少杀的人吗？加曾怀杀念者合计，数就更。凡此非谓其生不足恋苦非所堪乎？勿谓人类文明日进，所缺乏者将进丰富，许问题从科技术其解决。章太炎先生《俱分进化论》最有卓见，《俱分进化论》一文，我六十年前读深佩服。今检《章氏丛书》内《太炎文录》初编别录卷二。指远从原始生物其苦乐皆相联并进的。特高等动物至人类，其所有乐愈进，其所有苦亦愈进，例详明，足勘破世俗惑。
你莫人类所遇的问题，经人类一一解决，便一从容似一。我告诉你：所谓问题的解决，除掉引入一更高更难的问题外有他义。其最便将引一无由解决的问题止。什无由解决的问题？生活不老死，就是无由解决的问题。此义见《东西文化及其哲》字本105页。原文略云：宇宙不是恒在是相继；相继即无常矣。吾人则宇宙（此身生命）无常外，情乃安，此绝途。
一切问题原人类生命本身不在外面，但人却总向外面求解决。实在是最普泛最根本的错误！放眼，有谁明见此呢？恐怕有佛了。其余的诸子百，古今中外一切圣哲，尽管你存解救生民苦难，所走的路子却全有根本错误外，是不足取的。是我此一转趋向古印度人根本否定人生的世思。我初非受了佛影响倾慕世的，乃是思追寻此一步，觅取佛典参考习，渐渐深入其中的。我苦乐分析、观察、思索、体验，盖始十四五岁。参加辛亥革命即结念世，从琉璃厂有正书局觅佛典及海版《佛丛报》读。其前青厂有一处图书分馆亦藏有佛经，恒往借读。凡此处所述早年世思，具见1914年夏间所撰《究元决疑论》一长文。此文先刊商务印书馆《东方杂志》，收入《东方文库》一单行本。“望就是人生的一切”那法，此并未改变，不由肯定望者，一变判认望是迷妄。慨叹人生不外是迷妄苦恼的一回，诚佛所说：惑，造业，受苦。
二辑 我的人生态度
23节 早年思再转再变（2）
三、再转归落中国儒思三期
约1911年1920年前，是我志切入山，虽老父在，未即，已守佛戒茹素不婚。我在清理先父遗笔手泽（1925年春）所撰《思亲记》一文，有的几句话：漱溟元年（指民国元年），谬慕释氏。语及人生必归宗竺，策数世间治理则矜尚远西；祖国风教原，先民德礼化顾不知留意，尤伤公。（略）（原文见《桂林梁先生遗书》卷首）〗我转归儒思晚，即此证。
我1920年冬放弃念，1921年冬末结婚，所三期思应从1920年算。在思何变化的呢？略说次——我幼蒙读书，正值吾父痛国难，就教我读《球韵言》一类的书，俾知晓世界势，未曾我读“四书五经”。其入，进中，读一些教科书，终竟置中国古经书未读。古经书在我，是像翻阅报刊那，在一年暑假中己阅读的。
经典各书的古文字，己识解不易，其义理不甚了，惟《论语》、《孟子》的话却不难通晓。特使我思有新感受者是在《论语》。全部《论语》通体不见一苦字。相反，劈头就现悦乐字。其，乐一字随在见，语气，神情易，缕指难计其数，不不引我的思寻研味。卒，纠正了人生某些错误法，逐渐有其正确认识。
头脑中研寻曲折程不殚述，今言其觉悟所在。我觉悟望本，信在此身，但吾则是卓越乎其身身主宰的。从吾人非定堕陷纠缠在望。何见？即此世思见。
语云“饮食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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