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篇贾谊与鼂错
汉初善言治，亦擅文章者，先有陆贾佐高祖，每称说《诗》《书》；高帝命著书言秦所失及古今败，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名其书曰《新语》〔1〕；今存。文帝则有颍川贾山，尝借秦喻，言治乱，名曰《至言》〔2〕；其每书，言激切，善指意，不见。所言今亡失，惟《至言》见《汉书》本传。
贾谊〔3〕，雒阳人，尝从秦博士张苍受《春秋左氏传》〔4〕。年十八，诵《诗》《书》属文称郡中，廷尉吴公〔5〕荐文帝，召博士，年二十余，善答诏令，诸生莫及。文帝悦，一岁中超迁至中夫，且拟任公卿。绛灌冯敬〔6〕等毁曰：“雒阳人年少初，专擅权，纷乱诸。”是帝亦疏，不其议；谊长沙王〔7〕太傅。谊既谪，意不，及渡湘水，赋吊屈原，亦谕：
“恭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湛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殒厥身。呜呼哀哉兮逢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吁嗟默默，生无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甫荐履，渐不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兮，独壹郁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逝兮，夫固引远。袭九渊神龙兮，覩深潜珍；鼂蟂獭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缻。所贵圣人神德兮，远浊世藏；使骐骥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故；历九州相其君兮，何必怀此！凤凰翔千仞兮，览德辉；见细德险征兮，遥曾击。彼寻常污渎兮，岂容夫吞舟巨鱼；横江湖鲸兮，固将制蝼蚁。”
三年，有鸮飞入谊舍，止坐隅。长沙卑湿，谊惧不寿，因《服赋》广，服者，楚人谓鸮。意谓祸福纠缠，吉凶同域，生旨，盖庄生。岁余，文帝征谊，问鬼神本，叹不及。顷，拜帝少子梁怀王太傅〔8〕。
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9〕列侯，谊疏谏；又诸侯王僭拟，或连数郡，非古制，乃屡书陈政〔10〕，请稍削。
其治安策，洋洋至六千言，“势，有痛哭者一，流涕者二，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伤者，难遍疏举”，因历指其失，颇切情，不见听。居数年，怀王堕马死，无；谊伤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年三十三（前二○○至一六八）。
鼂错〔11〕，颍川人，少申商刑名轵张恢〔12〕所，文帝文太常掌故，被遣从济南伏生受《尚书》，，因便宜，《书》称说，诏太子舍人、门夫，迁博士，拜太子令。又辩幸太子，太子号曰智囊。举贤良文，策高，又数书文帝，言削诸侯及法令更定者。帝不听，奇其材，迁中夫。景帝即位，内史，言辄听，始宠幸倾九卿，法令所更定，袁盎申屠嘉〔13〕皆弗善，错愈贵，迁御史夫。又请削诸侯，收其枝郡。其说削吴〔14〕云：
“昔高帝初定，昆弟少，诸子弱，封同姓，故孽子悼惠王王齐七十二城，庶弟元王王楚四十城，兄子王吴五十余城。封三庶孽，分半。今吴王前有太子隙，诈称病不朝，古法诛。文帝不忍，因赐几杖，德至厚。不改新，乃益骄恣，公即山铸钱，煮海盐，诱亡人，谋乱逆。今削亦反，不削亦反。
削，其反亟，祸；不削，其反迟，祸。”
错请削奏，诸贵人皆不敢难，惟窦婴〔15〕争，由是与错有隙。诸侯亦先疾其所更法令三十章，是吴楚七国遂反〔16〕，诛错名；窦婴袁盎又说文帝〔17〕，令鼂错衣朝衣，斩东市（前一五四年）。
鼂贾行，其初盖颇同，一从伏生传《尚书》，一从张苍受《左氏》。错请削诸侯，且更定法令；谊亦改正朔，易服色〔18〕；又同被功臣贵幸所谮毁。文皆疏直激切，尽所言；司马迁亦云：“贾生鼂错明申商。”〔19〕惟谊尤有文采，沉实则稍逊，其《治安策》，《秦论》，与鼂错《贤良策》，《言兵疏》，《守边劝农疏》，皆西汉鸿文，沾溉人，其泽甚远；二人论匈奴者相较，则见贾生言，乃颇疏阔，不与鼂错深识伦比矣。
惟其所绝异者，盖文帝守静，故贾生所议，皆不见，梁王傅，抑郁终。鼂错则适遭景帝，稍改革，是获宠幸，行其言，卒召变乱，斩东市；又夙刑名著称，遂复“人陗直刻深”〔20〕谤。使易处，所遇主不同，则其晚节末路，盖未知。但贾谊文章，平生又坎壈，司马迁哀其不遇，与屈原同传，遂尤世所知闻。
参考书：
《史记》（卷八十四，一百一）
《汉书》（卷四十八，四十九）
《全汉文》（清严均辑）
《中国文史》（三编二章）
《支那文史纲》（三篇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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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语》陆贾撰，十二篇。《四库全书总目提》云：“案《汉书》贾本传称著《新语》十二篇。《汉书·艺文志》‘《陆贾》，二十三篇’，盖兼他所论述计。”
〔2〕贾山西汉颍川（今河南禹县）人。曾任颍川侯灌婴骑尉。
《汉书·艺文志》著录《贾山》八篇。《至言》，叙论秦王朝灭亡的历史教训，强调帝王应听取臣劝谏。
〔3〕贾谊《汉书·艺文志》著录《贾谊》五十八篇，又赋七篇。
〔4〕张苍（？—前152）西汉阳武（今河南原阳）人。秦御史，汉初封北平侯，丞相。《汉书·艺文志》著录《张苍》十六篇。
《春秋左氏传》，即《左传》，相传系春秋左丘明所。是一部依据《春秋》记述各国史的编年体史书。叙鲁隐公元年（前722），终鲁悼公十四年（前454），比《春秋》二十七年。《隋书·经籍志》：“《左氏》，汉初张苍，本无传者。至文帝，梁太傅贾谊训诂。”
〔5〕吴公名字失传，西汉蔡（今属河南）人。曾就李斯。
他任河南郡守颇器重贾谊，任廷尉荐谊入朝。
〔6〕绛灌绛指绛侯周勃（？—前169），西汉沛县（今属江苏）
人。灌指颍侯灌婴（？—前176），西汉睢阳（今河南商丘）人。二人随刘邦义，协力共诛诸吕，迎立文帝。周勃右丞相，灌婴太尉。冯敬（？—前142），文帝任典客、御史夫。周勃、灌婴、冯敬等毁贾谊，见《汉书·贾谊传》。
〔7〕长沙王汉初建长沙国，封吴芮长沙王。贾谊所傅者系五世长沙王吴产（产，一著）。
〔8〕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指汉文帝少子刘揖（？—前170）。《汉书·贾谊传》载，贾谊被贬长沙岁余，文帝召见贾谊。“因感鬼神，问鬼神本。谊具所故。”“乃拜谊梁怀王太傅。怀王，少子，爱，书，故令谊傅”。
〔9〕淮南厉王四子淮南厉王即文帝庶弟刘长，因谋叛罪押赴四川，中途不食死，文帝甚悔，分封其子安、勃、赐、良四人列侯。贾谊“知必将复王”，将不利国，疏谏阻。
〔10〕陈政《汉书·贾谊传》载，谊曾次疏陈述政，些疏称《陈政疏》，或称《治安策》。引文即《治安策》中语。
〔11〕鼂错（前200—前154）西汉颍川（今河南禹县）人，历任博士、御史夫。《汉书·艺文志》著录《鼂错》三十一篇。
〔12〕张恢西汉轵县（今河南济源）人。《汉书·袁盎鼂错传》载：鼂错“申商刑名轵张恢生所”。唐颜师古注：“轵县儒生姓张名恢，错从受申商法。”
〔13〕袁盎（？—前148）即爰盎，字丝，西汉楚人，徙安陵（今陕西咸阳）。文帝郎中，太常。申屠嘉（？—前155），西汉梁（郡治今河南商丘）人，文帝御史夫，官至丞相。《汉书·袁盎鼂错传》载：“错又言宜削诸侯，及法令更定者，书凡三十篇。
孝文虽不尽听，奇其材。是，太子善错计策，袁盎诸功臣不错。景帝即位，错内史。错数请间言，辄听，幸倾九卿，法令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弗便。”
〔14〕说削吴《汉书·荆燕吴传》载：“朝错太子令，幸皇太子，数从容言吴削。数书说，文帝宽，不忍罚，此吴王日益横。”及景帝即位，错御史夫，书请削吴。朝错，即鼂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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